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二九


  他們就這樣奇跡般地結合了。據當時的報刊評論,婚禮搞得有點不倫不類。如設孔子位,同行三跪九叩首禮,卻以朋友的演講代替了鬧房。據說演講時很熱鬧,碩儒陳介石則引經據典,闡述男女平等理論。另一碩儒宋恕則站起來反對平等之說,還戲謔道:

  「假如黃夫人學行高於蔡先生,則蔡先生應以師禮視之,何止平等呢?假如黃夫人學行不及蔡先生,則蔡先生當以弟子視之,又何從平等呢?」

  最後還是新郎倌出面做和事佬,當時蔡元培含笑答覆道:

  「就學行言,固有先後,就人格言,總還是平等嘛。」

  老友相逢,寒暄幾句後便談起了正事。蔡元培始終搞不懂,圍繞一個對德宣戰為何要鬧得滿北京不得安寧。德國人眼看就要垮了,宣戰就宣戰唄,這不也是正義戰勝強權的一種姿態嗎?

  伍廷芳見他一副書生相,差點沒笑出聲。心想對付老實人,還是老老實實地將老底抖出為好,便拿出老牌外交家的腔調,娓娓道來:

  「從戰場局勢看,德國必敗無疑,對德絕交和宣戰應該說毫無風險。開始我們和段祺瑞在對德態度上並沒有多大差異。但問題是在這個口號後面,這一點,還是孫文看得透徹哩廠

  「中山先生怎麼說?」蔡元培一直很尊重孫中山,雙眼露出關注的神情。

  伍廷芳呷一口茶,輕聲說道:「段祺瑞逼黎菩薩表態,黎便暗自先徵求各路諸侯意見。他給孫文打電話,沒想到對方堅決反對。孫文很清醒,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列強們紛紛遊說中國參戰,無非是想搶著多瓜分一點德國的在華利益。孫文還在上海公開發表聲明,反對段內閣的外交政策。」

  伍廷芳又向他透露了一些日本和英國與段內閣的秘密交易,獨自隱去了美國不說。蔡元培的臉色凝重起來,感歎地說:

  「唉!春秋無義戰呢,想不到目前的政治和外交已墮落到如此肮髒的地步。哎!聽說梁任公和範靜生這次也表現不佳呀?」

  伍廷芳點燃一支雪茄,輕蔑地說:「久聞梁任公多變,這回總算領教了。這位研究系首領原是個親德派,據說還有一本親德的書要在德國出版呢。沒想到段祺瑞設宴請他,幾句好話一說,他就轉變了,而且轉得連老段都大為驚愕。你猜他怎麼說?」

  見蔡元培不解,伍廷芳便學著梁啟超的腔調,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兄弟對於國內問題,是一向支持段總理的。此心耿耿,可昭日月。段總理說該怎樣做,我們就怎麼做。段總理說對德國要絕交要宣戰,我們就得對德國絕交和宣戰。』老段連聲叫好,有如聽戲一般快活。梁啟超又說,『因為不才是書生之見,而總理是高瞻遠矚。百無一用是書生,兄弟這個親德派是不做的了!那本將要付梓為德國張目的書也決定不排印了!』於是老段及其策士,暴雷似的為梁叫好。梁啟超好不得意,又舉杯道,『為了段總理堅持對德宣戰,兄弟也不惜以今日之我向昨日自我宣戰!』眾人大笑,都把酒幹了,於是梁啟超就一下變成了段祺瑞的頭號策士。」

  蔡元培低首沉默不語,心裡卻很失望。伍廷芳又說起了范源廉,他聽得真是非常傷心哩。這範靜生本是搞教育的人,為何也要捲進政治旋渦裡呢?伍廷芳說兩次段內閣通黎元洪表態他都在場,且一次比一次張狂。三月份那次他見段祺瑞遭到黎元洪搶白,氣歪了鼻子,就出馬代段迎戰。只見他橫眉怒目,聲色俱厲地激烈發言道:

  「不錯,大總統是有特權,但內閣責任重大!為了這件事,內閣不知開過多少次會議,這才決定對德絕交,希望總統接納國會意見。」

  黎元洪未置可否,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已說過多次,凡事要根據國法。根據《臨時約法》,大總統有宣戰的特權,也有媾和的特權,你們國務院搞的那兩個文稿嘛,」他把指頭在公文上一陣亂戳,「就不成!」

  范源廉這時可不像書生了,見他情不自禁地以掌擊桌,拍地一聲響,大聲怒斥道:

  「總統開口國法,閉口約法,但總統並不對國會負責,又可以隨便推翻內閣的決議案,請問這種樣子的總統,豈非和專制皇帝一個樣!」

  眾人愕然,據說連段祺瑞都覺得他有「做工過火」之感,擔心黎元洪大發脾氣,把事情弄得更糟。這件事以後,5月6日那天,段祺瑞又帶著「對德參戰提交國會案」,率內閣成員來找黎元洪蓋印。黎元洪隨便翻閱一下就遞給了一位姓唐的監印官,沒想到這位監印官有恃無恐,氣呼呼地說:「此案我不能蓋印!」竟把文件推了回來。又是范源廉大吼一聲,跳將出來:

  「爾等人!不配說不蓋印!」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跨步向前,猛力一推,就把這位監印官從門裡推了出去,門上的玻璃乒乒乓乓地被撞得粉碎。段祺瑞氣得一句話沒說,掉頭就走。黎元洪怕再鬧出什麼新花樣來,就親自動手蓋了大印。堂堂的國家最高統治者竟在如此不體面的廝打中處理國事,這在中外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醜聞呀。

  蔡元培傷感地歎息道:「想不到身為文人,一有權欲,竟會變得如此渾濁?北京真是個大染缸呵!所以我這次進京,發誓不預聞政治。」

  伍廷芳自嘲地說:「鶴卿兄,在您眼裡兄弟也是位濁世官僚吧?不過請您相信,待我處理好兩件事,一定掛冠回上海潛心研究靈魂學說。一是為了逼段祺瑞下野,我已答應代理幾日內閣總理的苦差。二是想求您幫個忙,讓我在朱爾典處有個交代,也免得他與段祺瑞勾搭上。」

  蔡元培終於明白了他夜訪的目的,警覺地問:「你是說那兩位解聘的英國教員?」

  伍廷芳見話題已經點破,臉色略顯尷尬。他摸出一份黎元洪請客的大紅帖子,遞了過來。

  「我也是奉大總統之命來的,這件事令他好為難呀!恕兄弟直言,無非是安置兩個人罷了。如果兄認為實在為難,是否可以緩一緩,先穩住英國人再作安排?」

  蔡元培為難地搖搖頭,面色沉雄地說:「治理北大,猶如曾國藩臨湘治軍,只要對一位不稱職將士手軟,將功虧一簣呵!」

  他摸出黎元洪的請柬,毫無表情地瞟了一眼,就扔在一邊去了。他內心有點激動地說:

  「今天的事,讓我更覺得教育要獨立於政黨之外了。麻煩你給大總統傳個話,就說我辦教育一定不預聞政治,也請他不要來干擾教育。因為教育是提倡個性與群性平均發展的,而政黨總是要製造一種特別的群性,來抹殺個性的。例如鼓勵人民親善某國,仇視某國,或想用甲民族的文化去同化乙民族,今日的政黨,往往有這種企圖,若控制教育,便是大害。另外,教育是求遠效的,如百年之計樹人,而政黨的政策卻是求近功的。再說現在的政黨掌握政權,往往不出幾年就要更迭,如果把教育權也交給了政黨,那麼兩黨更迭的時候,教育方針不也要跟著改變,教育還有什麼希望呢?所以我說,教育事業是不可不超然於各派政黨之外的。秩公,請你一定要把這些話轉告大總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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