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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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廷芳一驚,覺得在這節骨眼上,此事非同小可。說實話,在眾多的駐華公使中,他最佩服朱爾典。這位職業外交官自1876年以一名翻譯生來華後,已在中國整整呆了四十一個年頭。記得在一次雞尾酒會上,朱爾典曾經感歎地說過這樣的話: 「對於我來說,中國不是眾多駐地中的一個,而是我全部外交生涯的起點和終點。所以在我看來,我的世界不僅是大英帝國,而且也是中國。」 他曾不止一次地聽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說起朱爾典,說這位爵士即使在炎熱的夏天,獨自在度假的中國寺廟裡吃晚飯,也要穿上正式的晚禮服才開始動刀叉呢。 朱爾典顯得很生氣,昂起頭傲慢地說:「遺憾的是你們的蔡先生不但不接受我的要求,還指使北京大學在英文報紙上誹謗我們英國人。你是應該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是在哈利·帕克斯學校的嚴格訓練下成長起來的。我從前任公使薩通義爵士那裡學會了用埃爾金勳爵的格言來解決中國問題。這就是,絕不提沒有正當理由的要求,而一旦提出了要求,就一定要得到滿足。」 伍廷芳被嚇得直冒冷汗,忙驅車趕回外交部。一查,還好,秘書機靈,早以他的名義將照會內容轉告了北京大學。蔡元培反應也很快,一份給他的復函已堂堂正正地擺在案頭。他忙戴上眼鏡,揀重要的內容先看了起來。 來件均敬悉。今年教育部及各直轄專門學校討論多次,議決將現行學制更改,以後北京大學只辦文、理兩科;其餘各科,均取收縮主義。又因預科減少年限,準備於暑假後併入本科。學制更改,教員人數自然要減少。又對照克德萊合同第九條,本可隨時辭退,給以三個月薪水。欲辭退時並可不必事前通知,本年三月二十八日即己函告克教員,已屬特別優待。 來函所述滿給三年薪費之要求,逾越合同範圍,本校當然拒絕,認為無談判之餘地。燕瑞博本系為伊文斯代課,於民國四年九月到校,並無合同。現查伊教員之紐約合同,亦於今年三月三十日期滿。此事,本校全照合同辦理,絕無含糊不清之處。辭退理由,本可無庸聲明。今承垂詢,故特將更改學制始末情形,為貴總長陳之。 總之,此次各外國教員之辭退,與其個人之資格及性質,絕無關係。英文《北京日報》所載各語,雖未指斥何人,本校目前亦已去函更正。報中原文,本無教員姓名,本校請其更正之函,因亦未便登載教員姓名。報紙有聞必錄,其所登載,本校何能負責。至疑及本校有人主使,則更不成問題。反對英人之語,亦可不辯,因本校尚有英國教員,今年合同已滿,而仍繼續教授功課者。此外,尚有新聘之英國教員。且今年所辭退之外國教員,尚有數人,亦非盡是英人也。 英使署若再質問,望貴總長代達上列種種情形,實為公便。 順頌 日祉 蔡元培啟 六年五月九日 伍廷芳看得心煩意亂,他太瞭解蔡元培的個性了。別看平時慈眉善目,像個好好先生,一旦認准要做的事,很難讓他改變主意。正在這時,秘書又送來了克德萊、燕瑞博對北大和蔡元培的控訴呈文。字裡行間充滿了火藥味,因辭退他倆和北京英文日報兩次刊登謗言,克德萊提出向北大索討賠償銀幣共一萬肆千捌百伍拾元,燕瑞博索討銀幣四千二百元。胃口大得驚人,一副英國街頭無賴的嘴臉,還揚言蔡元培如不答應,將對簿公堂。 伍廷芳忙讓秘書給教育部掛電話,想聽聽范源廉的態度,沒想到老兄也裝病辭職在家裡逍遙。范源廉這次在對德宣戰上表現得很不明智,先後兩次幫老段在黎元洪面前無理撒潑。他親自往對方家裡掛電話,范源廉一聽他的聲音,態度果然很冷淡。說蔡元培已有復函給教育部,這兩位英國人也太不像話,一位是傳教士,一位簡直是不學無術的潑皮,還是由你們外交部和大總統看著辦吧。面對著范源廉那種坐山觀虎鬥的樣子,老謀深算的他也顯出了窘態。這就是民國時期的政壇,誰只要踩進了這口陷阱,誰就註定在劫難逃。 他沮喪得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又坐車去了總統府。黎元洪一聽朱爾典刁難也慌了手腳,他知道這次在對德宣戰政策上,英國人不僅仇視段祺瑞的親日路線,也同樣嫉恨黎元洪的親美派。美國公使就私下與他做過一筆交易,只要中國出兵八個師,原來與清政府簽定的賠款條約都好重新商量。這個秘密也不知怎麼讓英國人探聽到了,朱爾典曾嚴肅地打電話警告過他: 「尊敬的總統先生,別以為我們英國人只有紳士風度。記住,歐美各國的在華利益,必須均等分配才能讓大英帝國放心。」 黎元洪沉思片刻,也想不出什麼計謀。無奈地朝伍廷芳拱拱手,又要請他去蔡府辛苦一趟。 「這樣吧!以我的名義來請他吃頓飯,敘敘舊情。順便開導開導這位蔡公,教育要服從政治嘛,不能老是憑書生意氣辦事。」 伍廷芳只得自認倒楣,哀聲歎氣地回到家。案頭上正攤著一大堆書,他是個研究學問的人,對人類靈魂的秘密一直充滿著深究的興趣。他匆匆地吃完晚飯,又好不容易打聽到蔡元培的新居,派人去給蔡夫人和孩子買了些禮物,又驅車前往東堂子胡同去了。 這就是堂堂北京大學校長的新居?伍廷芳的汽車停在狹小的胡同外面,徒步走進這東倒西歪的市井老區,在昏暗的月光下,挨家挨戶地打聽這位老友的寓所。 這是一座普通的四合小院,裡面被女主人收拾得井然有序。書房裡一片肅靜,蔡元培正伏案讀書,黃鐘玉在潛心作畫,長女威廉帶著弟弟柏齡在做功課。因沒有門房通報,待伍廷芳悄聲進屋,才被主人發現。蔡元培的臉色有點推淬,但眼神卻因驚詫發出異樣的光彩。 「是秩公嗎?哎呀!多年不見,是哪陣風把你吹進了寒室?」 伍廷芳可為清末顯宦名流,他是辛亥勝利後袁世凱派唐紹儀與民軍南北和議的隨員。曾出任孫中山南京臨時政府的司法總長,與蔡元培可是老相識了。他見黃仲玉帶著子女前來請安,忙將禮物一一拿出,給夫人的是一盒進口水彩顏料。他瞥了一眼端莊文靜的黃仲玉,調侃地說: 「雖然我沒趕上你們的婚禮,卻久聞夫人的畫名呵!不知何時能有幸求一幅墨寶呢?」 黃仲玉顯得很靦腆,上完茶,低聲說了些客套話便退了下去。 她是蔡的第二位夫人,于1902年因新式婚禮而名揚士林。記得當年在南京時,曾聽蔡元培說過這段佳話。蔡的元配王夫人病故後,一年後許多朋友勸他續娶,他當時提出五個徵婚條件: (一)天足者,(二)識字者,(三)男子不得娶妾,(四)夫婦意見不合時,可以解約,(五)夫死後,妻可以再嫁。 這則徵婚廣告曾經轟動一時。在舊禮教盛行的晚清,一位堂堂大清朝的翰林,居然公開提倡男女平等和婦女解放,這確實是要有些勇氣的。據說那一年蔡元培在余杭跑教育,一次借宿在一位姓葉的朋友家。葉君設宴相款,蔡大醉。晚餐後,主客在客廳觀賞牆上所懸國畫,均是極精細之工筆劃。葉君見他看得如癡如醉,便動了撮合之心,有意向他誇耀起這位作畫的女子。 「這是我一位同鄉的女兒,姓黃,幼時為父鍾愛,故不纏足。十六歲,因母病,由她賣畫撫養仲弟。十七歲,以父病重,到臂和藥。自從學畫後,以父老家貧,經常徹夜作畫,鬻錢以度日,結果耗壞了眼睛。這種天性之摯的女子,可是我平生從沒見過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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