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二四


  李大釗被屋裡的氣氛所感染,又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是東京郊外高田村一座叫「月印精舍」的簡陋民房,他和幾位友人合住在這裡。舍外蕭瑟荒蕪,惟一能引人注目的是假山邊的古刹。春天,他們喜歡在古刹前的池塘邊散步,觀賞櫻花,議論國是。就在去年春天的一日,門前池塘厚厚的冰塊終於化去了,受著國內反袁鬥爭形勢的鼓舞,看著窗外冬去春回的季節變化,李大釗不禁豪情滿懷地寫下了這篇熱情洋溢的文章。他在文章中提出了革命民主主義者嶄新的青春宇宙觀和人生觀,當時他已讀了一些馬克思主義的書,房間裡放著幸德秋水在《平民新聞》上發表的《共產黨宣言》日譯本。他把文章寄給陳獨秀,不光是因為他刊物的名字叫《青年雜誌》,還因為在他看來,仲甫消沉的人生觀不改變,必將貽誤青年。

  耳邊傳來了一個慈祥的聲音,那是蔡先生在向他發出邀請。

  「守常呵!有空請來北大走走。我是真誠地歡迎你能加入北大的行列呀。」

  李大釗忙恭敬地起身致謝。他是第一次與德高望重的蔡先生在一起用餐,面容有點局促不安。

  8

  就在蔡元培宴請章士釗的這天晚上,胡仁源的小四合院裡,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春夜的北京,風沙彌漫,寒氣襲人。他已在客廳裡獨自坐了幾天冷板凳,像只染了瘟疫的貓,神情古怪而又可怕。他瞟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張思秋,還有那位進門就垂著腦袋的庶務主任,失落的心頭,又掠過一陣不祥之感。

  「次珊兄,張先生想走了。聽說吳稚暉要來做學監了,我們難道就這樣罷了?」

  尖嘴猴腮的庶務主任臉上像戴了一副冰制的面具,說出的話又硬又冷。可是當他一接觸到胡仁源的眼睛,又被那裡的冷酷和絕望嚇了一大跳。

  張思秋終於在不久前辭職了,看來庶務主任一職也快易人。聽說李石曾一來蔡元培就想請他當庶務主任,只是因為李太熱衷於留法儉學會等社會活動才暫時沒有動身。

  他是個性情乖庚心存大志的人,幾天來一直處於矛盾的困惑之中。

  他曾幹1901年在上海南洋公學特班讀書,又是浙江吳興人,當時門門功課優秀的他,也和謝無量、邵力子、李叔同、黃炎培等一樣,是深受蔡先生賞識的學生之一。按理,他們之間應有一種天然的師生之誼。蔡元培未進北大前,可以這麼說。可是今天呢?一道很深的裂痕已把他們分隔開了。令他難以接受的是外間傳聞都把蔡的出山,說成是北大新生的開始。好像學校的一切腐敗都是他和前任校長造成的。好像他們這些中國新式學堂出來的首批歐美和日本留學生,也成了思想頑固保守令人討厭的舊學問。他曾和這兩位失落的親信秉燭夜談,在新舊之爭中難道自己的學術觀點不也是傾向蔡元培一路的嗎?記得清末的京師大學堂時代,先後主持總教習的還有吳汝綸、張波浦,譯書局總辦嚴複和副總辦林琴南,民國初年任文科教務長的還有馬通伯等,在當時文壇可都是桐城古文派的中堅分子,所以主持北大文風的自然是桐城古文派了。令他想不通的是這種桐城古文獨尊的形勢是到了他執掌校政,夏元琛和夏錫琪分別主持理科和文科學長才明顯扭轉過來。是他費盡心機才請來了黃侃、馬裕藻、朱希祖、沈步洲、錢玄同和沈兼士等章太炎門生到校,替代了林琴南等舊人。而且從政治傾向上看,他和民國初年進入北大的文科教員,大都是晚清從事革命活動而在民初傾向反袁的人。

  還有,他不止一次地向眼前這兩位發洩過不滿:

  「這北大紅樓是在誰手裡動工的?為了向比利時貸那筆款子,真是費盡了心血呵!」

  說實話,他窺視這校長的寶座已有多年,他原想通過幾年苦鬥,翦除異己,再找門路攀上一位北洋鐵腕人物,名正言順地實現這一美夢。在這群龍無首的中國學界,誰只要佔領了這惟一的國立大學,就等於確立了學術上領袖群倫的地位。為了這一目標,他不惜手段地趕走了留學東京大學的前校長何燏時。唉!這些天來,他真是越來越仇視策劃蔡元培到校的沈步洲、范源廉、湯爾和以及那位人稱「鬼穀子」的沈尹默。這位忘恩負義的吳興小同鄉,是他親自把他請到了北大,如今卻整天跟在蔡元培後面瞎搖羽毛扇。

  他冷冷地瞟了一眼老成持重的張思秋,有點歇斯底里地問:

  「我們究竟走錯了哪一步棋?又究竟敗在何處呢?」

  張思秋呷了一口主人家鄉的顧渚紫筍茶,有點認命地苦笑道:

  「唉!這些日子我算是想通了。應該說蔡的出長北大也是時代潮流的必然。他能請出陳仲甫、章行嚴一幫革命黨,我們敢嗎?他敢讓陳仲甫和胡適借《新青年》搞白話文運動,弄得滿北京風風雨雨,我們可能嗎?還有,他那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口號最能迷惑青年學生,也必然會被北洋政府所不容。我甚至懷疑孫文給他佈置了什麼特殊使命呢!曖!古人說道不合不相與謀,還是認命趁早走吧!」

  胡仁源不滿地瞪了他幾眼,鐵青的臉痛苦地抽搐了幾下。還是姓舒的庶務主任機靈,陰聲陰氣地冷笑道:

  「哼!無毒不丈夫,我是不肯就此罷休的。這幾天那些被解聘的英國教師急得像沒頭蒼蠅,整天來找我討主意。我讓他們去向朱爾典告蔡元培。還有那幾位『探豔團』的寶貝,加上一位林琴南的弟子叫張什麼的,也正在密謀興起一個『倒蔡運動』。我讓他們找徐樹錚做靠山,拿段祺瑞壓教育部。還有預科學長徐大炮,正被我煽得在和蔡元培較勁呢。蔡說要改革預科,他說預科要獨立,甚至想成立什麼預科大學。次珊兄,你就韜光養晦,等著看好戲吧!我們是不會讓這位書生氣的對手過安穩日子的。」

  胡仁源終於長籲了一聲,喘過氣來。他不動聲色地在客廳踱了幾步,又冷冷地關照了一句:

  「不過也不要搞得太過分,他畢竟是我的先生喲,傳出去彼此都沒臉面。」

  說實話,這些日子他正在靜觀「府院之爭」的動向。黎元洪和段祺瑞圍繞對德宣戰問題,正按各自的外國主子意圖較勁呢!聽他的好友傅增湘說,段祺瑞搞了一份由大總統提交國會的對德絕交諮文,親自帶領內閣成員到總統府請黎元洪蓋印,沒想到黎元洪說:「此案當再考慮。」氣得段祺瑞大吵一場,當天辭職去了天津。這一手果然將了黎元洪一軍,連忙派總統府的秘書長張國淦去天津勸慰,並表示諮文可以蓋印照發。據傅增湘分析,「府院之爭」必兩敗俱傷,最後來收拾殘局的只能是徐世昌。而傅增湘是徐心目中最好的教育部長人選。如真有這一天,風水將重新輪回到他的頭上。

  在這春天的晚上,他就這樣孤寂地靜觀著天象,期待著驚蟄的雷聲或許能帶來一絲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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