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二三


  陳獨秀自負地仰面直笑。

  「我生來就是弄潮兒的命,只要你老蔡不怕就行了。」

  「好!這事就這樣定了。到時候我來召集,你幫著鼓勁。唉!看來你也沒閑功夫聽我嘮嘮叨叨了。這樣吧,晚上我約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吃飯,也是你的老朋友,去不去?」

  「誰?」

  蔡元培神秘地眨眨眼睛,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說:「去了不就明白了?」

  7

  在北京城,六味齋也算是家老字號的飯莊了。

  掌燈時分,當陳獨秀隨蔡元培沿著清式木梯走進二樓包廂時,只見兩位氣宇軒昂的學者已靜候在那裡。陳獨秀先是一怔,然後激動地迎上前,一把拉住兩人的手叫嚷起來。

  「好個行嚴兄、守常老弟呀,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了。哎喲,來北京這些日子,我一直惦記著當年的弟兄,有時做夢都夢到一起在日本辦《甲寅》的日子。來!今晚我們好好痛飲幾杯,暢敘一番。」

  四個人坐下不久,腐保就送上了四碟冷菜。蔡先生顯得很高興,得意地舉起酒杯說:

  「仲甫,行嚴馬上要來北大一起共事了。來!先慶賀一下。」

  四個人一飲而盡,陳獨秀又著急地問:「蔡先生,憑行嚴的資歷和學問,您也得給他封個什麼呀!」

  蔡元培故意壓低嗓音反問他:「圖書館主任兼文科教授,如何呀?」

  陳獨秀終於樂了,高興地給老友挾茶敬酒。

  兩位客人中年紀大的叫章士釗,湖南善化人,今年36歲。另一位是河北樂亭人,叫李大釗,雖舉止沉穩,年齡卻要比陳獨秀整整小上十歲。

  翻開民國的歷史,章士釗也算是一位叱吒政壇和文壇的風雲人物。尤其與在座的蔡、陳,可為共事多年且情意篤深的老友了。早在本世紀初葉,他和陳獨秀就是南京陸師學堂的同學,當蔡元培創辦愛國學社時,又是他領來了一批因南京風潮集體退學的學生加盟,並擔任蔡氏手下的體操教員。以後他又兼任過《蘇報》主筆,《蘇報》案後又和陳獨秀等人辦了《國民日日報》,還和楊篤生一起組織過「暗殺團」,並參與了湖南同鄉黃興創辦華興會一事。辛亥革命勝利後,他受黃興、于佑任之邀主持過《民立報》,「宋案」發生後,又一度投筆從戎,出任討袁軍的秘書長。如真要談談資歷,擺擺譜兒的話,他起碼也該像陳獨秀一樣,算個貨真價實的老革命黨了。

  他是在二次革命失敗亡命日本時創辦《甲寅》雜誌的,當時的同仁除陳獨秀、李大釗外,還有高一涵和易白沙等人。但平心而論,他並不是一位純粹的書生,他應該是懂得點政治謀略的人,當洪憲帝制起來時,他曾以極大的熱情親赴雲南協助岑春煊參加討袁。最近,段祺瑞在「府院之爭」中也頻頻向他暗送秋波。說實話,他對應聘北大並不是很有興趣。所以今日蔡元培請客時,他有意拖來了李守常。他剛在今年年初將《甲寅》雜誌改為月刊,由守常和高一涵協助主編。今後與北大和《新青年》的許多瑣事,守常可以幫他多分擔一些。

  陳獨秀幾杯酒下肚,眼睛便有點潮濕起來。

  他仿佛又看見了那一望無際的海水,想起了自己最後一次亡命日本的情景。那是三年前的夏天,烈日炎炎,氣候異常燥熱。隨著幾聲汽笛的鳴叫,一艘外國海輪由上海碼頭起錨向異國東瀛駛去。幾天來,船上的乘客都會驚奇地發現,一位神情悲憤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常常不顧海水蒸發起來的熱浪,倚舷佇立,長久地凝視著遠方。遠方是一望無際的海水,暗綠色的水面與遠處湛藍的天際連成一色,讓人浮想聯翩,讓人心曠神。冶,讓人的心胸也似乎變得像大海般地寬廣起來了。這是他一生最沮喪失望的時候,「二次革命」的失敗使他泯滅了對孫文軍事鬥爭的幻想。也就在兩個月前,章士釗在東京創辦了《甲寅》雜誌,幾次來信相邀老友前去協助,面對眼前蘊藏著永恆創造力的大海,想著馬上就要見到的老朋友,一種對新生活的憧憬又使他興奮起來。

  陳獨秀動情地拉住章士釗的手,說:

  「行嚴啊,多虧你的《甲寅》收留了我。使我又找到了以思想革命救國的路,否則,我是不會想到去辦《新青年》的呀。」

  章士釗客氣地擺擺手,嘴角卻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不過自從仲甫來後,《甲寅》就漸漸成了皖人的清談館了,弄得我和守常好像成了局外人。」

  陳獨秀老實不客氣地連聲應允:「是啊!是啊!」

  當時的編輯部裡真是一派生氣,六安人高一涵是他老鄉,因為陳獨秀的老文人也是六安高姓,為他們的異域生活增添了不少談資。小高一涵兩歲的易白沙雖是湖南人,辛亥革命時卻在安慶幫助組織過青年軍,主持過陳獨秀老家的懷甯中學,所以與他這位柏文蔚的秘書長一見如故,整天有說不完的話。

  一講起當年舊事,理了一個平頭的李大釗也忍不住插了進來。他看上去天庭飽滿,講一口半官半土的河北話。

  「記得仲甫第一次見到我就說是我校友,當時我在早稻田大學讀書,而仲甫於光緒二十七年進的東京專門學校,就是這所大學的前身。後來談多了,又發現兩人都是秋花含笑的十月出生的。而且都是在兩歲時死了父親,不同的是我在三歲又死了母親。記得對此你很為歎息,說原以為你苦,沒想到我比你還苦哩。不過,你當時的調子確實低沉了一點。你還記得我在《甲寅》上寫文章與你討論的事嗎?」

  陳獨秀儘管坦率,但真揭到他的短處,臉還是紅了。

  章士釗見蔡元培不解,笑著說:

  「都是熟人,說出來也不妨。當時仲甫在《甲寅》上發了一篇奇文,叫《愛國心與自覺心》,認為國不像國不如亡國算了,引來很大非議。守常為了補救,也寫了一篇《厭世心與自覺心》發表。前者是對國家無望,後者是探求救國良策,這正合守常的『奮生花之筆,揚木鋒之聲』的志向呵!」

  李大釗為人忠厚,看人講話時喜歡緊抿著嘴。他見陳獨秀髮窘,忙打起圓場。

  「仲甫兄只是暫時有些消沉,他不久就回國創辦了《青年雜誌》,令中國思想界刮目相看呢。」

  蔡元培感慨地說:「想不到你們早有合作,行嚴,不如把你的《甲寅》同仁都請來北大,邊教書邊辦《新青年》算了。」

  眾人聽了大笑,陳獨秀也深有感觸地說:「是啊!其實我們早已像一家人了。記得就在去年《青年雜誌》改名那一期,我收到了守常充滿青春活力的《青春》,一氣讀完他洋洋七千字的文章,我深為守常的浩然正氣所感動。想不到守常年齡不大,卻有如此見解。文章刊出後,為《新青年》大增光輝。我現在還背得出他在結尾時那發自內心的呼喚。『以青春之我,創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那磅礴的青春之氣,真是萬古長青呵!」

  蔡元培也是個書生意氣的人,面對著慷慨激昂的陳獨秀,他從心底裡對李大釗產生了一種傾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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