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二二


  學生說:「姿勢不對,並非睡覺。」隨即放下手,端正了姿勢。

  但黃侃仍怒氣未息,說:「不願意聽就下去嘛2」

  這學生一負氣就走了出來。陳獨秀聽完哈哈大笑,說:

  「你是學中國文學的,主課是黃先生講,你不上課怎麼學呢?」

  學生說:「怕黃先生不許我上課。」

  陳獨秀說:「好!我送你去試試。」

  陳獨秀拉著學生的手就往教室走,正好黃侃在講課。陳獨秀一直看著學生坐在位子上,黃侃什麼也沒說,才放心地離開了教室。

  按蔡元培整治北大的思路,清除積習,先從文科開始。他出任學長後,就開始抓課堂秩序。儘管他以不開課、不開會、不作演講為前提,但分管行政和教務卻是份內的應盡之責。他自以為辛亥勝利後曾兩度出任安徽都督府秘書長,治理北大文科,應屬雕蟲小技。沒想到處理最近接連發生的兩件事上,他都鬧了笑話。

  先說許德珩砸佈告牌的事。陳獨秀一來就聽人反映,有一位學生是黎元洪的侄子,叫許德珩的,經常缺課,並叫人代他簽到。他平生最恨這幫紈絝子弟,就鐵著臉在佈告牌上公佈了姓名,說因經常曠課,記大過一次,以示警告。沒想到這位許德珩性情也和他一樣暴躁,第二天就當眾把佈告牌砸了。陳獨秀頓時大怒,又對他的砸佈告牌記過一次。許德珩又把第二個佈告牌砸了,還沖到他辦公室門前評理。說他本是一個窮苦學生,好不容易來北大讀書。冬天穿夾衣過冬,宿舍裡又沒有火,所以不是在講堂上,就是在圖書館裡,從來沒有缺過課,為何一再欺負他。陳獨秀一見許德珩那副窮書生模樣,就知道搞錯了人。正在面容尷尬,進退兩難之時,蔡先生及時趕來了,幫他收回成命,並對學生好言勸慰,此事才遂告平息。

  再說傅斯年率學生捉弄教師的事。那時候對於教師的考驗,是看他能不能發講義,以及講義上有沒有內容。陳獨秀剛來時就聽馬敘倫說過一則笑話,說他因反對袁世凱稱帝辭職回南方時,學長夏錫棋曾請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先生代課。此公上了好幾天課,一直發不出講義,引起了學生的懷疑。後來總算勉強發出三頁講義,其中有一個命題是「水為萬物之源」。學生一看,都說這不像一個現代人所說的話呀,就推舉有個叫馮友蘭的班長去找學長反映。大概校方後來也發現他不行,諷令他辭職又不肯,就請一位學監暗示學生直接對付他。等他下一次來上課時,馮友蘭他們每人都帶了幾本《宋元學案》,在堂上質問,弄得他結結巴巴滿臉冒汗,原來他連《宋元學案》都沒看見過。同學們哈哈大笑,他也終於狼狽而去。

  對於這些不學無術的庸才,陳獨秀也力主清除之。但問題是傅斯年這幫學生捉弄的教師不是別人,而是朱蓬仙,是舊學深厚的太炎弟子,他就有點為難了。

  那天下午,蔡先生把他叫到校長室,請他看一份由傅斯年和全班同學簽名的材料。據說朱蓬仙雖滿腹經綸,但教《文心雕龍》卻非他所長,在教室裡不免出了好些錯誤。可是要舉發這些錯誤,光憑學生筆記終究難以為憑。傅斯年恰巧通過一位姓張的同學借到朱教授的那部講義全稿,一夜看完後就摘出三十幾條錯誤,由全班簽名上書校長蔡先生,請求補救。陳獨秀對這問題是內行,看了自然明白。可他不相信這是由學生自己發覺的,一口咬定有人在背後操縱,要防止教授們互相攻訐之風。他向蔡先生提議召見簽名的全班同學,當面進行口試。沒想到口試時傅斯年答得頭頭是道,讓他不得不對這些學生的才識刮目相看。考完以後,蔡先生一聲不響,陳獨秀也一聲不響,當傅斯年調皮地一鞠躬退出時,門外傳來學生們得意的笑聲。朱蓬仙教的這門功課,自然很快就作了調整。

  晚霞給北河沿的河水鍍上亮晶晶的金輝,細嫩的柳枝隨晚風輕拂著他的額頭。陳獨秀深深地吸了一口草地上那種春天的氣息,覺得鉛沉沉的心終幹輕鬆起來。他漸漸地有點喜歡上了那種彌漫在校園裡的學術空氣,甚至包括師生中間那種不可救藥的自由散漫。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等學府,應該是能夠容納和培養思想極端自由而又高尚的人才的。更令他欣慰的是,剛遷來北京的《新青年》,因刊登了他的《文學革命論》發行量大增,一炮打響,他隱隱覺得光靠自己唱獨角戲有點忙不過來了。

  「仲甫呀,我要找你談正事,你卻躲在這裡逍遙自在。」

  河岸上傳來蔡先生的聲音,和藹的笑聲如春風撲面而來。蔡先生顯得有些高興,打開手中的布包,摸出幾封信,說:

  「周啟明就要來了,去年剛留美回來的馬寅初,也終於應聘了。哎!你給胡適之的信發出了嗎?」

  陳獨秀會意地點點頭,摸出一紙信箋遞了過去。

  「我讓內子複了一封,讓您過目,如有不妥我再去信。」

  蔡元培展開信箋,舒心地迎風誦讀起來。

  「蔡孑民先生已接北大校長之任,力約弟為文科學長,弟薦足下以代,此時無人,弟暫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國,即不願任學長,校中哲學、文學教授,俱乏上選,足下來此,亦可擔任。學長月薪三百元,重要教授亦有此數……」

  「好!寫得好!再過幾個月他一通過博士論文,就可以回國了。如能來北大,真是如虎添翼呵!哎!文科學長你還得當下去喲,我還有許多事要和你商量呢!」

  蔡元培又摸出幾份文字材料,遞了過來。

  「先看看整頓教員在外兼課的規定。來,還是由我念給你聽,看看還有何遺漏了沒有。一、本校專任教員,不得再兼他校教課。二、本校教員擔任教課鐘點,以二十小時為度。三、教員中有為官吏者,不得為本校專任教員。四、本校兼任教員,如在他校兼任教課者,須將擔任鐘點報告本校。五、本校兼任教員,如在本校已有教課鐘點十二小時者,兼任他校教課鐘點,不得逾八小時以上。六、教員請假過多,本校得扣其薪金或辭退……」

  陳獨秀動情地望著老先生吟誦時的那股認真勁,打心底裡充滿崇敬之情。都說蔡先生整治北大快到了玩命的境地,也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管人事糾葛,如堂·吉訶德般地一個勁朝認准的目標衝鋒。他知道蔡先生接下去又要談什麼建立評議會,什麼現在的文、理、法、商、工五科並立沒有重點呀,學科改革應以擴充文、理兩科為重點等等。說實話,他來北大是來辦《新青年》,發動思想革命的,對教育改革並沒有太多的興趣。他怕蔡先生又要拿出什麼方案來與他討論。乾脆搶先一步拉開了話匣子:

  「蔡先生,既然大學生應以研究學術為天職,我提議馬上召開一次全體班長會議,只說一件事,如何開創學術研究、思想自由的風氣?建議班長們回去發動全校學生創辦各種社團,甚至辦刊物也行。只要學生思想活躍了,一切舊的積習都會迎刃而解。」

  蔡元培顯然對這話題很有興趣,目光炯炯地盯住他問:

  「你不怕學生起來鬧學潮,捅亂子?最後把你轟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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