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一四


  「這陳仲甫一來,咱們文科真要改朝換代了。他可是蔡元培打著燈籠請來的大紅人哩,這下北大熱鬧羅!」

  「看樣子,這『黃蝴蝶』也快飛來北大了。這麼說,咱北大該成了『卯字號』人物的天下了。」

  說這話者是剛辭職的夏錫祺一派的,見眾人不解,又詭譎地一笑。

  「孤陋寡聞啊!據兄弟得知,這蔡元培、陳獨秀和胡適,各相差一屬生肖,都是兔子命。」

  「哼!兔子尾巴長不了。」

  「不過,咱這桐城派的日子是好不了羅。我看章門弟子也太平不久了。若要吃香,還得拜『黃蝴蝶』學白話文呢。」

  「哼!這種引車賣漿者無師自通的白話,用來罵人倒挺通暢。今後學生廁所裡攻訐的壁報,一定會更多更白更痛快淋漓了!」

  與人聲鼎沸的教師休息室相比,這裡倒是寧靜多了。

  學監主任張思秋低垂著腦袋,與愁容滿面的庶務長相對而坐。桌上放著一份手稿,寫著蔡元培近日交辦之事。

  這張思秋是何等練達之人,祖上入過張之洞幕府,憑著一身精明和從善如流,這些年不知處理過多少難題。那沙灘的紅樓就是他一手幫胡仁源談下來的。今天,他卻兩眼呆滯著,不停地吸著悶煙,像面對一局神秘莫測的險棋,無法決斷。

  以往,這北大的一切事務,都是校長找他和庶務長商定,學長不得染指。蔡元培一來就說通了范源廉,要搞評議會,指定要各科學長和名教授參加,還說這是為將來的教授會做準備。為了從全國延聘一流人才,還催著拿方案成立什麼教授聘任委員會。這些苦差事煩點累點也罷了,問題是幾天來,他倆受盡了窩囊氣。總覺得被一雙無形的手,推上了一條本不願走的歧路,變得越來越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了。

  這位溫文敦厚的宿儒怎麼了,是不懂謀略還是得了什麼尚方寶劍?在北大也沒丁點兒根基,卻只顧自己單槍匹馬地瞎撞。先是叫他倆以道德敗壞名義,開除了那位引誘學生墮落的徐佩銑。這人搞「探豔團」,咎由自取也就罷了。但昨日那件事卻弄得人很狼狽。北大因外籍教師多,以往各學科開教務會議,一般都要求用英語發言。昨日隨蔡校長去預科開會,見一些不懂英文的教授都往角落裡擠,蔡元培竟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也不打個招呼,就顧自作了決定。

  「從現在起,開教務會議一律改用中文!」

  他的聲音雖很文弱,卻似平地驚雷震得人心裡發顫。預科學長徐崇欽也是位狂狷之士,書生氣十足地站了起來,針鋒相對地推了下眼鏡。

  「蔡校長剛來可能不懂規矩,這是學校多年來的制度,不能改!」

  幾位外籍教授也起來抗議,兩手一攤道:「我們不懂中國話,無法交流。」

  蔡元培先是一愣,突然,金絲鏡片裡射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固執,聲音低沉卻很嚴厲地責問道:

  「假如我在貴國大學裡教書,會不會因為我是中國人,開會時就都說中國話呢?」

  他見對方啞口無言,又面色沉雄地坐了下去。但這條實行多年的舊制,就這樣隨一紙通告煙消雲散。

  最棘手的還是眼前這件事,有兩位英國教授還是當年駐華公使朱爾典介紹來的,由他倆親手辦的聘約。蔡元培不知從哪聽說品行不端,說有一位還是不學無術的傳教士,常帶學生去逛八大胡同。見二位聘約已滿,就決定不再續聘了,要他們今天去找洋人交涉。這不是成心叫人為難嗎?幾年來的聖誕節,他們曾應邀出席過公使館的雞尾酒會,還或多或少地受過洋人的禮,托人家辦過些事。再說洋人的面子可以不買,但朱爾典是能隨便得罪的嗎?這位中國通,從大清到中華民國,不知做過幾屆政府的座上賓,與主宰海關的那位總稅務司赫特一樣神通廣大。萬一惹出些外交糾葛,你蔡元培吃得消嗎?

  張思秋終於長歎一聲,作出了決定。

  「落帆正好順風時,看來老朽也只好歸隱山林了。唉!」

  庶務長是位精幹巴瘦的廣東人,當年曾在萬木草堂向康有為執過弟子之禮,腦瓜子自然開通些。他大度地勸說道:

  「兄弟以為,這蔡元培只是個過於理想化的人。他剛從德國回來,滿腦子的新東西都想試一下,但骨子裡還是個儒生。待他新鮮勁頭過了,再碰些釘子,自然會明白過來的。」

  正在議論時,校役送來份電報。庶務長接過一看,是陳獨秀拍來的。

  北京大學蔡孑民先生大鑒:

  仲甫於1月13日抵京後即去箭杆胡同寓所,不必接站。

  他冷笑一聲揚起電報,意味深長地感歎道:「真正的對手來了!」

  話畢,徑直往校長室走去。

  蔡元培正靜坐在紅木書桌前,全神貫注地翻閱範文瀾送來的《新青年》。也許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他讀書很快,幾乎可以說是一目十行。他的手長得很小,只見那輕捷的小手,不停地翻著書頁。就在這期雜誌上,還刊出了他在中央公園信教自由會上的演講。記得那天,他提出孔子是孔子,宗教是宗教,反對統治者將孔子和宗教強作一談。這些話可能很合仲甫胃口,這一天又是他倆見面之日,所以陳獨秀招呼都不打先編進去了。他看得很快,又記憶過人。不一會兒,就情緒亢奮地取下眼鏡,站立起來。

  「好一個胡適之,真像位高舉義旗的急先鋒。他這八條主意,句句直逼黃龍府呢!他說古文是死文學而白話文是活文學,他是想讓白話文取代古文而成正宗呢。一場新舊文學的論戰,看樣子要在我這裡拉開帷幕了。」

  他見庶務長送來電報,又笑著說:

  「看!剛讀完先鋒的檄文,主將就緊鑼密鼓地出場了。這仲甫不愧是老革命黨,還真懂得先聲奪人這一招呢。人未進京,就先讓《新青年》在北大投石問起路來。他不想要我去接站,我倒偏要去看看他。他把我的演說詞校對時弄錯了好幾處,我還要找他呢。」

  趁他高興的來回踱步之際,庶務長先知趣地退了出去。

  蔡元培見範文瀾一直恭敬地站著,忙請他入座,還沏了杯釅釅的紹興珠茶給他。

  「來!說說外間的反映,我尤其想聽聽你們學生的看法。」

  說實話,當時的北大學生,像範文瀾、傅斯年、顧頡剛、羅家倫之輩,也都是些幼小古文扎實,又潛心學問者。尤其是傅斯年,他在預科讀書時,雖身體羸弱,時常鬧病,成績總是第一。聽說有一次他對沈尹默說:

  「張皋文在清代學者中,文章和學問,都是第一流的,卻都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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