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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二章 北大驚雷(1917)

  天津《大公報》一月九日號外:蔡孑民先生于上午九時,慷慨向全校作《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並以拳拳之心勉勵職教員,必須具備兩種特性,即堅忍心和責任心。其演講如動地驚雷,震醒沉悶之校園。會後,蔡先生向記者透露初步改革大學計畫。一曰延聘人才,清除積習;二曰改革講義,購置圖書;三曰縮短預科修業年限,專辦文、理兩科……北京大學的校史,將揭開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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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真是個吉祥的日子。

  短暫的寒假結束了,就在這新學年的第一個清晨,馬神廟裡參天的古槐上,嘰嘰喳喳飛來一群喜鵲,鬧得人心裡一片春意。

  新校長要來就職演講的消息已傳遍校園。儘管人們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情,但還是被好奇心誘惑著早早地來了。

  校門口,門房老劉頭正將一大紅佈告張貼上牆,師生們爭相觀看,反把喜滋滋的他圍在了裡面。一位戴瓜皮小帽的老先生,搖晃起腦袋吟誦著。

  本校為二十世紀全國高等學府,非封建舊式學堂,自今日起取消呈文

  制度。今後學生有事向校方反映應用公函,也可直接上校長室面談。

  「好!新校長不愧是位革命翰林。」

  「要改朝換代了!師生平等了!」

  「師生平等,成何體統?」老先生丟下個白眼,訕訕地走了。

  範文瀾卻朝傅斯年會意地一笑,只見這位傅大炮,正得意地沖著那背影直嚷嚷:「讓那種繁褥的冬烘氣,見鬼去吧!」

  蔡校長是五天前來校視事的,沒多久,就把三人叫來了校長室。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中午,他們一來到門口,又開始戰戰兢兢起來。還是傅斯年膽大,見門房者劉頭領著學士居的小夥計送飯來,忙隨後跟了進去。

  這就是他們仰慕已久的蔡先生?顴骨外突的臉上戴一副金絲眼鏡,留著短短的山羊須,正靜坐在案前注視他們。這就是堂堂一校之長的午餐嗎?只見從提籠裡端出的是一盤木須肉絲,一盤京蔥豆腐和一碗米飯。剛才他們這幫窮學生在飯鋪湊份子海吃時,還比這多幾道葷腥呢。

  蔡先生只沉沉地一瞥,便準確地報出三人姓名。他顯得很高興,還和範文瀾攀起了同鄉。摸出一把苞漿銀亮的方形錫壺,問他想喝加飯嗎?見他們已吃過飯,就顧自個兒打開了一瓶紹興酒。他忙上前侍候。這錫壺內呈圓形,大約可盛四兩酒光景,中間是個夾層,正好裝開水溫酒。

  蔡先生就這樣淺斟低飲地吃著最簡便的午餐,卻用溫如醉酒的面容,靜聽著他們暢談學校的弊端和建議。臨別時,又淡淡地問範文瀾:

  「你若有意,今年暑期畢業後,做我的校長室秘書如何?」

  他先是一愣,又受寵若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蔡先生卻笑了,詘謔炙擔骸跋?不忙,待想好了再說。」

  校門口,被圍在裡面的老劉頭卻急紅了臉,叫道:「快讓我出去,蔡校長要到了!」人們一驚,忙閃出路來。

  老劉頭像個東北人,大臉膛大耳朵,還是光緒創辦京師大學堂時來做校役的。在門房裡一呆就是二十年,也不知迎送過多少校長?他今天咋了?一臉絡腮胡修得乾乾淨淨,像過年似的穿上了那身狗皮夾襖,滿臉全是喜氣,正吆喝著校役快站好隊列。

  「蔡校長就要到了,主子給下人臉面,咱更要懂得規矩。」

  在他的眼裡,校長大人就是老爺和一校的皇帝。這些年來,每當校長的專車進出校門時,他們都要謙卑地彎腰陪笑,仰起脖子向那些高貴冷漠的頭顱敬禮。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和藹可親的老爺,就在蔡校長來上任的那個早晨,當他們膽怯地摘帽敬禮時,奇跡出現了。只見身穿棉袍的新校長,舉止過緩地走下車。先抬頭看了眼過廳正中「國立北京大學」的隸書橫匾,也親切地摘下禮帽,向弟兄們回鞠了一躬。見他緊張得連狗皮帽子掉在地上都不敢撿,還微笑著彎腰拾起還給了他。天底下咋會有這般沒架子的老爺?這世道難道真要變了?以後當他聽說蔡校長還點過翰林,當過總長留過洋,更是激動得拉著一幫校役喝了頓酒,還面色酡紅地誇下海口:

  「這大學堂我看是要變了,以後咱一切聽蔡校長的!」

  古色古香的大禮堂裡早擠滿黑壓壓的人群,來自北河沿預科的幾位洋教師,正西裝革履地用洋文與他們的學生聊天。那種目不斜視漫不經心的神情,顯得有點高傲和不合群,惹得在旁的師生不太愉快。聽說他們中有的還是公使館介紹來的失意政客,把北大也當成了帝國的殖民地,不是喝酒胡同就是泡女人解悶。

  「蔡校長來了,快看!」

  上千名師生一齊抬起了頭,蹬足腳尖直望著講臺。

  只見一位雍容靜穆的學者,在胡仁源陪同下,邁著沉穩的腳步出現在臺上。他是那樣地寧靜,像一位久經修煉的處士緩緩抬起頭。又是那樣和藹,沒有一點大人物在場面上慣有的疾聲厲色的腔調。他的身材又是那麼瘦小和文弱,而這文弱瘦小的人物卻用一種平靜慈祥的語調,開始了他在這座全國最高學府裡的就職演講。

  他從五年前嚴複主長北大講起,曆舉了辦學的艱辛和苦衷。他低微的嗓音因為飽含著真情,像一道磁電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在一片肅靜中,胡仁源的臉色顯出了蒼白,他覺得面對凜然正氣的蔡元培,自己的心已開始哆嗦起來。他的眼前閃過民國歷任校長的面容,嚴複這校長當得不長,又請來了章士釗。章士釗一看這亂糟糟的局面,以年輕不能勝任為理由,很快一走了事。這以後是馬相伯,馬相伯的時間也不長。再以後的代理校長是數學家何燏時,大約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五年吧。可不久又辭職回浙江諸暨老家去了,辭職的原因不外也是人事之爭。外間傳聞是他趕走何燏時的,他當時正在預科學長的位上。他代理校長後,就將預科的位子讓給了留美回來的好友沈步洲。可是不久兩人又發生了矛盾,據說沈步洲在外面罵他做人太刻薄,連開玩笑都帶著刺,無法共事。而沈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不久前剛調任教育部專門教育司司長,正好成了北大的頂頭上司。雖然輿論都說是范源廉和教育部次長袁希濤抬出蔡元培的,但憑直覺,沈步洲一定在裡面起了不小作用。他知道范源廉雖是蔡的密友,卻為段看中之人,與黎元洪素來不和。蔡如果大刀闊斧地治理北大,必為段勢力不容。但自己作為下臺人物,眼見著校內將人心向蔡,今後又如何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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