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你時至今日還是如此,一點都不肯放手!」

  話畢,氣得鼻子都歪斜了過去,這就是人們背後稱他「段歪鼻子」的出典。

  袁世凱死後,段祺瑞又向他舊事重提,沒想到他回答得比老袁還乾脆,臉上還堆滿了怒氣。

  「我總統可以不做,但絕對不能與徐樹錚共事!」

  想想覺得還不夠絕,又補了一句。

  「我一萬件事都可以依你,只有這一件辦不到!」

  段祺瑞是何等人物?飛揚跋扈慣了,萬沒料到這位他捧上臺的「光杆總統」也敢頂嘴。拂袖而去後,又覺不解氣,當著手下的面,指名道姓地罵道:

  「不識抬舉的傢伙,我是叫他來簽字蓋印的,不是讓他來壓在老子頭上的。」

  話剛說完,鼻子又氣得歪了過去。

  他就是這樣如履薄冰地支撐著大總統的門面。集自己宦海沉浮之經驗,他深知不是北洋集團的對手。只能憑老於世故,巧於周旋慘淡經營。在當今政壇,他也算得上是長袖善舞之人。當年他不就是借用者袁的手,幹掉了辛亥時逼他從床下出來做都督的張振武和方維嗎?當時他還在湖北,雖聲譽日隆,卻好生煩惱。在張振武、孫武和蔣詡武的眼裡,他這「民國元勳」實在是個渺小異常之人。江山是靠他們「三武」打下的,平時對他自然沒有一點禮貌。他也一直在窺探時機,想剪除這幫異己。時機終於來了,湊巧張振武和方維要去北京,他先是設宴餞行,好言相慰。待兩人一上路,一封密電已到了老袁處。袁世凱恁是如何老奸巨滑,見了電報也為之心驚。密電歷數張、方兩人罪惡,要者袁一起處決。據說老袁看完電文,先是皺起眉頭說:

  「黎元洪,原來你這個『菩薩』是假的啊。他娘的,你殺人要俺動刀,忒煞聰明哩!」

  但沒多久,又大呼「妙文也!」當下佈置眾幕僚分頭行動。可憐張振武等人還不知禍在眉睫。見先是袁世凱設宴接風,又是北洋大將段祺瑞、馮國璋輪流相請。宿將姜桂題又奉命召集「軍界袍澤大會」熱烈歡迎,心裡真說不盡有多少得意。到了第五天,百余名軍警突然沖進了前門外的西河沿旅館,將兩人及其隨同押人大牢。槍斃他們那天,聽說袁世凱很得意,笑著對幕僚說:

  「如此看來,這兩人是非死不可了。到那時候,連同黎元洪的密電一齊公佈,那老夫不過是受人之托,成全那位『忠厚長者』罷了。」

  這件事弄得他輿論大嘩,好生尷尬,與天下的革命黨結了宿怨。虧得後來段祺瑞太不得人心,又讓他漸漸地緩過氣來。

  他長籲了一聲,在書房內來回踱步。這半年來,他真是煞費苦心。為了對付段祺瑞,分化北洋體系,先去主動討好馮國璋。於今年十月底,運動國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選為副總統。可這老兄也是深諸黃雀在後之道的高手,懂得沒有軍隊和地盤,這副總統的虛銜狗屁不如。所以至今仍賴在南京,還占著江蘇督軍的位置不放,隔岸冷眼觀看這場「府院之爭」的勝敗。

  他也曾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梁啟超,這位在「康梁變法」中叱吒風雲的人物始終保持著思想界的領袖地位,與他的學生蔡鍔在反袁護國中名聲大振。他一上臺就電邀梁任公出長總統府秘書長,想借他的名聲廣羅人才,卻被婉言謝絕了。後來得知人家正和段內閣打得火熱,並沒把他放在眼裡。

  屈指算來,當今中國,剩下的只有令他心悸的革命黨了。但革命黨畢竟是革命党,只能利用,不可重用。他端起蓋碗,呷一口熱茶,又順手從案頭摸來塊漢代玉虎摩挲把玩起來。對章太炎,他倒一直心存敬意。不光是他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罵袁世凱的氣節。更主要是他在辛亥時為自己出任副元帥垂涕而道的俠骨熱腸。遺憾的是當袁世凱殞命,他繼任總統後,由於當時的內務總長王揖唐多方留難阻撓,太炎先生到第十天才獲自由,拖到月底總算放他離京南下。身為大英雄者弄得如此狼狽,自然對現政權心懷不滿了。好在他這次趁黃興病逝,派出心腹特使赴滬,與孫中山、章太炎廣為周旋,總算在對付段內閣上達成了某種默契。

  窗外,暮色漸漸降臨,皚皚白雪在黃昏的餘暉下分外迷人。他在心裡暗自罵了聲范源廉,眯細的肉泡眼裡射出一絲殺氣。這該死的共和黨人,至今連大總統的指令也形同兒戲,你這總長不想當了嗎?講到蔡元培,對這位翰林公的道德文章自然沒話可說,但在他眼裡,此公最多只是個書生型的革命家。一生除了讀書、辦學,就是做教育救國的夢。北大這副爛攤子,也夠他收拾了。搞得好,是他的造化,當總統的臉上也有光彩。所以范源廉和一些名流一提名,他就爽快地做了個人情。本來,以一國元首的威儀,在這辭舊迎新之際,找些名流來家中圍爐敘談,倒是挺風雅的。唉!這個范源廉,他又開始在心底動了氣。

  「老爺,奴婢來問一聲,晚餐是送來書房還是去餐廳?」

  耳邊傳來一個天仙般的嗓音,他緩緩地抬起頭,只見那位叫如意的丫環,正粉臉低垂地站在門口請安。瞧她半日不見,又換了服飾。一身粉紅色的緊身夾襖和夾褲,使得渾身曲線在亭亭玉立中風韻畢露。淡妝的鵝蛋臉下白嫩的粉頸,連同那微微起伏的胸脯,散發出一種誘人的氣息。

  黎元洪繃緊的神經,終於格登一聲鬆弛下來。他有點心旌搖盪地向她招招手。

  「過來,讓老爺好好地看看你。」

  迷濛的燈光下,如意像一朵流霞輕輕地飄移過來。他見她鳳眼含情,面著桃花,雪白的頸窩裡襯著一串嬌豔的瑪瑙項鍊,還不時飛來幾道柔柔的媚眼。禁不住怦然心動,一把捏住那雙溫如羊脂的小手,含情脈脈地說:「就在這用膳吧,我的小如意,哈哈哈!」

  在這民國五年的歲末,一位內外交困的政治家,總算憑藉一介女子,度過了一個溫柔纏綿的長夜。

  4

  與總統官邸的沉悶空氣相比,內城外的松筠庵裡卻清流雲集,一派喧嘩。

  下午三時,庵門外沉寂多年的官道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主持聞聲出門相迎,只見雪地上,三輛車窗油亮的綠呢四輪轎車正疾馳而來。隨著車把式一聲吆喝,馬車穩穩地停在門口。幾位當今京城響噹噹的人物,依次跳下車來。步履沉穩走在前的是一位中年紳士,著藍布長衫,外套一簇新的毛絨馬褂。他就是今日做東的主人,浙江余杭人氏,北京醫專的校長湯爾和。大大咧咧緊隨在後的,是面帶醉容的教育總長范源廉。這位共和黨的內閣成員倒真是性情中人,不但中午的酒沒醒,還早把黎元洪交辦之事忘得一千二淨。蔡元培一提議,又餘興未盡地跟著來了。後面三位北大名流也都是蔡的同鄉,馬敘倫家在杭州,沈尹默和錢玄同都是吳興人,見他們簇擁著面容清臒脫俗的新任校長,談笑風生地擁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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