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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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三年前,他被老袁設計騙來京城後,就被請進了慈禧囚禁光緒的南海瀛台。表面上他是袁氏的參政院院長,生活上有求必應。實際上形如囚徒,其住處被人戲稱為「北京第一模範監獄」。雖然他不是革命黨,但畢竟是以辛亥首義元勳身份發跡的,在帝制的問題上,自然持否定立場。但苦於虎離深山,別無他計,經謀士提醒,靈機一動,以夫人有病為理由,天天找老袁要求搬出瀛台,並以辭去參政院長和參謀總長為要挾。袁世凱敷衍不過,總算答應了辭職要求,為了拉攏他,又讓長子袁克定花十萬大洋買下這套住宅送給了他。 這真是一座頗有來歷的官宅。黎元洪一步入大門,就覺得神清氣爽,分外親切。又看見了高大的圍廊上,那典雅的圖案,與宮城的紅牆廊柱相比,別有一番景象。他情切切地來到院子東南的花園,只見古樸的八角亭下,山石精緻,藤木盎然。也不知歷代主人種下了多少奇花異草,園子雖丘壑不多,卻很宏敞。他是在去年下半年喬遷新居的,人未進門,就聽說了這兒在清代曾兩度做過「相府」。先是大學士瑞麟居住此處,以後榮祿又成了這裡的主子。據說沈桂芳在京任軍機和總理大臣時。也常在瑞麟家居住。這座在道光咸豐年間被稱為「餘園」的官宅,雖也曾顯赫過,但真正熱鬧起來,還是他來了以後。 當他在前呼後擁中走進東花廳時,眼前又浮現出一年前的景象。 那真是民國史上的一場鬧劇。去年的12月15日,他得知急於稱帝的袁世凱,已下令封他為武義親王。並通知在京簡任以上官員,全部前往黎宅致賀,意在迫他受封。急得連夜召集親信來此密議,總算做好了準備。他怎會忘記那天的場面,早晨七時起,院門外已人聲如潮。只見東至隆福寺,西抵皇城根,南過東南市場,北達安定門大街,全是黑壓壓的一片官帽,趕鴨般往東廠胡同湧來,交通為此中斷。及八時半,人員到齊,由國務卿陸征祥率領進門請見。他至今都為那天的表演而暗自得意,據後來報界透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黎副總統終於身著便服出見。並慷慨激昂地向天下宣稱: 「我黎元洪斷不敢冒領崇封,致生無以對國民,死無以對先烈。」 說完竟獨自入室。文武百官被要得面面相覷,只好尷尬離去。 最為開心的還是以後幾件事,為他贏來了今天的美譽。袁世凱見一計不成,又派人上門量做親王制服,還送來「武義親王開拆」的信件,想不到均被一概回絕。袁世凱終於惱羞成怒,親書了一塊「武義親王邸」的匾額,強懸于黎宅大門內。他權衡再三,決心孤注一擲,待使者一走,就將匾摘下隨手扔進了馬廄。 大雪初晴,暖暖的陽光透進方格花窗。院子裡,一群小鳥在臘梅上嗽嗽喳喳地叫個不停。黎元洪喝一日剛蒸好的高麗參湯,滿意地打量起這闊別數月的東花廳。這廳有四個開間,寬大氣派,改造過的明式落地長富,上部裝了磨砂玻璃。廳內壁有火牆,地鋪方磚,朝南四扇屏門,中間懸一幅惲南田的沒骨牡丹圖,設色清麗嬌豔。兩邊抱柱配有翁同龢的對子,上聯是:「是命也,是運也,緩緩而行」;下聯為:「為公乎,為私乎,坐坐而去」。靠窗倚一明式黃花梨八仙桌,置花梨鼓凳八個,各有錦墊。東西相向,是八張花梨太師椅,亦有棉墊相襯。椅間配有月形茶几,亦花梨也。屋角是原主人楊度用過的紫檀琴案,孤零零地供著一尊古意盎然的商代銅鼎。 他瞥一眼滿屋的陳設,暗自訕笑袁氏父子的失算。這老袁,本是天下第一號精明之人,卻放著呼風喚雨的大總統不做,硬要往黃泉路上瞎撞,結果倒成全了別人的美夢。袁世凱是今年6月6日嗚呼哀哉的,他倒是粗中有細,還惦記著欠袁家的那筆買房錢,連夜派人送去十萬元的奠儀,也算向世人了結了這筆宿債。根據1913年9月國會兩院議決的大總統選舉法,就在袁世凱死後的第二天上午十時,黎元洪終於以副總統繼任中華民國大總統。那令京城萬人空巷的總統就職典禮,就是在東廠胡同裡舉行的。可憐袁氏父子一心想將這房子作為親王府相贈,最後竟成了新總統的官邸。 整個上午,黎元洪的心境一直很好。先是家人和親信一一前來請安。待夫人和小姐走後,那位從湖北帶來的管家,又領著幾位新買來的丫環前來晉見。管家是老跟班,深知主子憐香惜玉的脾性。有位叫如意的妙齡女子,長得嬌小玲瓏,風韻十足。穿一身墨綠色軟緞旗袍,嫋嫋婷婷地搖著碎步,請安時橫波顧盼,越顯得細腰一撚,酥胸微聳。弄得他眼花繚亂,心裡漾出一絲春意。他輕吟了一句「滿樹梨花壓海棠」的詩句,又沉浸在那種倚翠偎紅的溫柔夢境裡了。 午餐也搞得很別致,全是湖北黃破的家鄉菜,那武昌魚還是特意派車運來的,與宮廷菜系拉開了距離。 可是一等午睡起床後,煩惱的事便接踵而來。他原打算在自己家接見幾位文化界的名人,還特意點了民國元老,新任北大校長蔡元培的名。昨天讓秘書通知范源廉操辦,聽說他答應好好的。可到現在也不來電話,侍衛長派人去找,又滿北京不見蹤影。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卻氣勢洶洶地殺上了門。 來人名孫洪伊,原是他的內務總長,屬直系人物。最近因「府院之爭」中幫他與徐樹錚火並,被一齊免了職。他本來是想表示點歉意,並作些解釋的。當段祺瑞見孫洪伊挾黎元洪以自重,欲推翻自己重新組閣時,曾逼迫他將其免職。黎元洪非但不同意,還想將對方和徐樹錚一併趕出內閣。就在這兵對兵,將對將,相持不下之時,又是老于世故的徐世昌出面協調。挖空心思提出了這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使劍拔弩張的緊張空氣暫時緩和了下來。 沒料到孫洪伊劈頭就是一頓臭駡,罵他軟弱無能,恩將仇報,一點也不顧及他這大總統的面子。還順帶著把一成化青花蓋碗擼翻在地,怪笑一聲,揚長而去。他回家閒居的好心情終於隨破碎的瓷片一掃而光。他惱怒地喝退下人,獨自躲進了書房。書房不大,但四壁書櫃裡都是宋版、明版及名家精校刻本,經。史、於、集都很齊全。他長歎一聲,回想出任這倒楣總統半年來的苦處,仿佛又回到了懷仁堂的辦公室,陷入無窮無盡的煩惱之中。 看來這民國的總統府真是個不祥之地,誰鑽進這個陷阱都難保身家性命。根子就在那位擁兵自重的段祺瑞,而引發一切是非的都是這詭計多端號稱「小諸葛」的徐樹錚。 袁世凱還活著時,段祺瑞一出任國務總理,就想安排他這位心腹當秘書長。袁世凱可比清廷狡猾多了,只許段幫他解圍,決不允許他纂奪軍權。他早已從段呈請裁撤大總統陸海軍統率辦事處的呈文裡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便巧妙應付道: 「段總理是軍人,徐某又是軍人,以軍人總理而用軍人秘書長,不大相宜吧?」 段祺瑞這北洋之虎也不示弱,見主子落勢後,還不識時務,竟當著面把口裡銜著的煙嘴砰地摔到桌上,厲聲厲色地嚷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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