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莊子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魚兒只有在水中,才能互相體驗到樂趣,人也只有在道術之中,才能互相體驗到樂趣。魚得水則養給,人得道則心靜。所以說: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那些奇人,太不可理解了。」

  「奇人者,對一般人來說奇特,卻合乎自然的天性,因此反而是真人。所以說:對於天性來說是小人的人,對於一般人來說卻是君子;對於天性來說是君子的人,對於一般人來說卻是小人。」

  「咚咚!咚咚!」

  顏玉在一旁錘葛制麻。

  莊周放下手中的筆,來到顏玉旁邊,想接過她手中的錘子:「你去歇一會吧,我來錘。」

  「你還是寫你的書去吧,看你,幾個月伏案不起,都已經瘦了一圈了。」顏玉沒有鬆手。

  「我瘦了嗎?」

  「不信你問藺且。咱家又吃不上多少肉,整天粗茶淡飯,你寫書又費腦子,能不瘦嗎?」

  「有錢難買老來瘦啊!」

  「還要貧嘴!這樣下去,不到一年,你就該入土了。」

  「入土就入土,真人不是忘生忘死嗎?」

  「什麼忘生忘死,大白天的,別再瞎說了。說正經的,你也要悠著點,累壞了身子,不有害養生嗎?」

  「噢!你可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不過,有時候靈感一來,下筆不能自休啊!」

  他摸著老伴那乾裂粗糙的手,內疚地說:「顏玉,你這一輩子,跟上我,受了不少罪啊!」

  「什麼受罪不受罪,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瞧。這不比以前好多了嗎?你還記得那時候,下著大雨,孩子餓得起不了床,你去借粟的事嗎?」

  「記得,怎能不記得!」

  於是,莊周又想起了一則寓言。這則寓言,一半是他的親身經歷、一半是他的幻想:

  子輿與子桑是好朋友。連續不斷地下了十天雨,大水淹沒了道路,沖壞了莊稼。

  子輿心想:「子桑恐怕斷糧了吧!」便將自己僅有的夠一頓飯的粟煮熟,用荷葉包好,揣在懷中,冒著大雨來看子桑。

  他來到子桑門口,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裡邊唱歌。

  他推門進去一看,子桑已餓得面色發灰,精疲力竭。但是,他心閑意定,逍遙自得,在幾案前一邊鼓琴,一邊唱歌。

  歌曰:

  父邪?(難道是父嗎?)
  母邪?(難道是母嗎?)
  天乎?(難道是天嗎?)
  人乎?(難道是人嗎?)

  他那沙啞的嗓音猶如破鑼,忽而急促,忽而舒緩。歌聲就象從地底下發出,細微不堪,好象那瘦弱的身體連這毫無分量的聲音也負擔不起了。

  子輿過去,將飯從懷中掏出,放在幾案上。子桑也不說聲謝謝,便狼吞虎嚥似的大嚼起來。

  等子桑吃完,子輿問道:「你為什麼唱這樣的歌?其意為何?」

  「這幾天,大雨飄潑,我餓得頭暈眼花,但是,我想,是誰讓我如此貧困呢?我思索了幾天,也得不到答案。父母親難道想讓我如此貧困嗎?不會。天地之德,浩蕩無私,因此,天地也不會單單讓我貧困。

  「最後,我沒有辦法,只有將這歸之於命。命,一切都是命!」

  說著,又鼓琴唱了起來。

  父邪?
  母邪?

  子輿也情不自禁地拍手擊節而和:

  天乎!
  人乎!

  雨在嘩嘩地下著。兩位真人在茅屋之中,反復唱著這支簡單的歌曲。在他們心中,有一種精神在鼓蕩著,給他們無窮的力量。

  四

  「逍遙游」、「齊物論」、「養生主」、「人間世」、「德充符」、「大宗師」六篇文章寫完之後,莊周長歎了一口氣,心想:著書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這天晚飯時,莊周與藺且把酒論文,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喝多了。

  「世人若讀了我這六篇文章,並能從中領會其真意,定能神游於六合之外!」莊周得意地說。

  「是啊!先生,這六篇文章,分而觀之,若明珠落地,閃閃發光;合而讀之,若大江東流,一氣而下。真乃天下之至文!」

  「我莊周今生今世,不材無用,唯有這六篇文章傳世,也不枉當一回人……」

  話還沒有說完,便呼呼睡著了。

  恍惚之中,莊周來到了魏王的宮廷之中。魏王端坐在幾案前,好象沒有看見莊周。他手中拿著一把寶劍,對侍立一旁的文武大臣發號施令:「集合全國所有的軍隊,向齊楚兩國,同時開戰!」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庭中迴響。

  頃刻間;中原大地上,血流成河,屍骨遍野。

  莊周掏出懷中的書,對魏王說:「請大王一讀!」

  魏王轉過頭去,口中說:「那裡邊,沒寫如何做帝王!」

  忽然來了一陣輕風,又將莊周吹向魯國首都曲阜的館舍。

  魯侯鄙夷地看著莊周,說:「先生,魯國的士人又穿起了儒服,我還要以仁義禮智,作為長治久安之方!」

  於是,魯國的老百姓面目癡呆地互相拱手行禮,洙泗河畔,頌經之聲不絕於耳。

  莊周又掏出懷中的書,對魯侯說:「請大王一讀!」

  魯侯轉過頭去,口中說:「那裡邊,沒寫如何做帝王!」

  「帝王!帝王!為什麼都要做帝王!」莊周氣憤地大聲呼喊。

  「我們就是要做帝王!」

  「帝王!」

  「帝王!」

  大大小小的君侯們,對著莊周怒吼。

  「什麼帝王,你們都是混蛋!」

  莊周也不示弱。

  「殺死他!殺死他!」

  「燒了他的書!燒了他的書!」

  一群青面獠牙的刀斧手將莊周逼到萬丈懸崖前,口中惡狠狠地叫著。那刀就要砍在莊周的頭上了,他慘叫一聲:「啊!」

  「你醒醒!你怎麼了?」顏玉抓住他的手,口中叫著他的名字:「莊周!這是在家中。」

  「我做了一個惡夢。」莊周驚魂未定,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

  「你好長時間都不做夢了,今天是怎麼了?」

  「我的書不能結束,我還要寫一篇。」說著,他披衣下床,點上燈,展開帛,陷入了沉思。

  顏玉見他這樣著急,也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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