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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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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遽的道術與他弟子的道術究竟誰的正確呢?還不都是騙人的把戲嗎?」 「但是,儒墨楊辯四派紛紛與我辯論,雖然他們費盡苦心,尋找好的言辭,甚至聲色俱厲地恐嚇我,也不能說明我的學說就是錯誤的,又該如何解釋?」惠施還沒有心服。 莊周見惠施如此頑固,便說:「齊國有一個人將他的兒子送到宋國去當看門人,一見所有的看門人都沒有腳,便砍下了自己兒子的腳,但是他隨身攜帶的一件小鐘卻用布包好,惟恐丟失。」 「還有一個人,自己的兒子丟掉了,只知道在自己的家中尋找,沒有想到應該在門外找找。」 「還有個楚國人,寄住在別人家中,卻同這家的看門人吵架;行于途中,在夜半無人之時又同船夫爭鬥。 「你現在的思想,難道不同這些愚者一樣嗎?喪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而將那些毫無價值的東西視為真理,局限於狹小的自我意識之中,還認為窮盡了天地之道。」 莊周與惠施就這樣往來辯論,往往通宵達旦,甚至連吃飯都顧不上。轉眼之間,十天就過去了。惠施的門客來接他回睢陽,於是兩位見面就爭論的朋友又難分難舍了。惠施請莊周到睢陽去,莊周不願去。於是惠施答應沒事就來看他。 惠施回到睢陽不久,魏國的政局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個變化完全是由於梁惠王駕崩而造成的。惠施被逐之後,張儀掌握了魏國的大權,魏國一直是秦國的附庸。但是,梁惠王的太子卻不贊同張儀的外交政策。因此,惠王一死,太子繼位為襄王。襄王要恢復與齊楚等東南諸國的關係。於是張儀在魏國失勢,被驅逐回到秦國。 惠王的靈柩還未出葬,襄王便派人到宋國來迎接惠施。宋君偃反正也不讚賞惠施的學說與政策,便痛快地答應了,樂得做個人情。 惠施聽完魏國使者訴說了近幾個月來的風雲突變,高興得流下了眼淚。他雖然堅信自己的理想會得以實現,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到魏國。 臨走之前,他讓魏國使者稍候數日,因為他要到蒙邑來與莊周話別,同時,他也想讓事實告訴莊周,正義總是會戰勝邪惡的,並不是象他說的那樣,善惡美醜沒有界線,沒有區分。 這一次,惠施獨自一人乘一輛馬車,輕裝上路,直奔蒙邑而來。由於心情暢快,他覺得路上的行人都在對他微笑,連一草一木也是那樣令人心暖。 他把馬車停在門口,三步並做兩步跑進茅屋,興高彩烈地說:「莊兄,我又來了。」 莊周正在幫著妻子錘葛麻,一見惠施這麼興奮,便問道:「什麼好事,如此激動。」 「當然是好事!我要回到魏國去了。」惠施將這幾個月來魏國政治的變化對莊周說了一遍,並告訴他,魏襄王已派使者來接他回魏國。 莊周冷笑道:「惠兄,此次去魏,恐怕凶多吉少。」 「何以見得?」 「惠王當年待你不薄,最後還是拋棄了你。襄王雖然派人來接你,也只不過注重你的名聲,想以此來招徠天下之人心。 你的那套學說,不會有哪個君主會真正欣賞。」 「襄王還是欣賞我的,要不,他怎麼能將張儀趕走?」惠施自信地說。 莊周見一時難以說服他,便也由他自己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尤其是惠施這樣的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於是莊周便再也沒有同他爭論。當夜惠施住下。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早,莊周對惠施說:「當年你我欲同游濠水,未能稱願。此次分別,又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今日到濠水一遊如何?」 惠施本想即早趕到魏國,他此時可真是歸心似箭!但是,莊周既然說出了口,惠施也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太陽已經沒有盛夏那麼毒熱了,照在人身上覺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涼風陣陣吹來,又使人清爽無比。莊周與惠施在濠水岸邊漫步而遊,心情都很暢快。 他們時而脫掉鞋子在淺水中洗洗腳,時而在水邊的草地上躺一會,看一看天上的雲朵,完全忘記了兩人所爭論過的問題。 他們順水而下,在一處河水較窄的地方,有一座小橋跨過水面。二人登上小橋,看著濠水不停地流著。 惠施口中喃喃而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是啊!人生一世,就象河水中的浪花一樣,忽然而已。」 莊周也頗為感慨地說。 「時光若能倒流,我就可以做更多的事,研究更多的問題。」惠施覺得人生實在太短暫了。 「光陰似水,不可能倒流。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啊!」不知不覺,兩人又爭論上了。 突然,一條鰷魚「劈吧」一聲從水中躍出,一閃之間,又鑽回了水面。 「你看那鰷魚,多麼自在啊!悠悠哉游于水中,它肯定非常快樂!」莊周好象自己也變成了那鰷魚,情不自禁地說。 「你又不是魚,怎麼能知道鰷魚快樂呢?」惠施覺得人就是人,魚就是魚,魚肯定不會象人那樣感覺到快樂的。「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兒是快樂的呢?」莊周反問道。 「我不是你,當然不會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也不是魚,你當然也不會知道魚是快樂的。我不知你,你不知魚,這不兩清了嗎?」惠施得意地說。 莊周覺得跟惠施辯論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他們兩人對待自然界的態度是完全相反的。莊周對待自然事物,總是物我合一,物我交融,因此,他似乎能夠體會到花鳥蟲魚的性情。而惠施則以觀察、研究的態度對待自然事物,他注意的是各個事物之間的大小同異,而從來不留意于自然事物的喜怒哀樂。 因此,告訴惠施魚之快樂,就象告訴一頭牛說琴聲是美的。於是,莊周不想再與他爭論下去了,便詭辯道:「我們還是回到一開始。你說:『你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這說明你已經知道我知道魚是快樂的而故意問我。我現在告訴你,我知之濠水之上。」 惠施再也沒有發問,因為他知道莊周的脾氣,每當他詭辯的時候,就是想結束這場爭論。 於是兩人便下了那座小橋,繼續散步。 眼看天色將晚,莊周遊興正隆,想留在河邊看日落景色。惠施因為急著明日一早還要動身去睢陽,便催促莊周回來了。 第二天,送走惠施之後,莊周想了很多很多。象惠施這樣的人,對政治那麼熱心,自以為抱著救世之心,哪知是將自己的生命徒勞地浪費了。給他講人生的道理,他根本聽不進去,而且還以為我所說的是無用之言。 相比之下,他很慶倖自己的選擇。讀書、鼓琴、釣魚,與二三知己聊聊天,是多麼快活呀!雖然並不富裕,但是,織屨所得,完全夠維持生計了。只要能夠得到精神上的自由,悠悠終生,足矣。 卻說惠施回到魏國之後,魏襄王仍然任命他為相。生活待遇,車馬俸祿沿照舊例,但是,卻很少過問他國事。 因為魏襄王年輕氣盛,欲與當今天下之諸侯逐鹿中原,對惠施那一套愛民、偃兵的學說並不欣賞。 惠施的滿腔熱情又碰上了一盆冷水。閑著沒事,他便整天與慕名而來的辯者們爭論各種各樣的問題,以此消愁解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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