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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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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回答說:『先前,我以為天下的學者唯有孔子偉大。沒想到今天碰上的這位老者比孔子更偉大。孔子經常教導我們,用力少而見功多者,為聖人之道。而這位老者則認為不然。功利機巧,忘乎其心,雖有巧械而不用,就是為了保持純樸自然的道德。彼何人哉!彼何人哉!』 「子貢回到魯國,向孔子講述了抱甕老者的故事。孔子聽後,回答說:「『子貢啊!你的好學深思確實值得嘉許,但是,可不能游于濁水而迷於清淵呀!從那個老者所為所言來看,他肯定是一個修渾沌之道的人。但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治其內而不治其外。 「『渾沌之道,雖然追求純樸自然,但是,並不廢除機械之巧。如果僅憑不用機械之巧來保持自己的純樸自然,那也未免太無知了。其實,真正掌握了渾沌之道的人,雖然整天使用著巧械,也不會喪失純樸自然。因為他的胸中已經讓自然之元氣佔據了,任何機械,都不能使他產生機心。 「『你如果見到了那真正掌握了渾沌之道的人,就會更加驚疑。因為他們是明白人素,無為複樸,體性抱神,而游於世俗之間,和光同塵,與世推移。 「『子貢啊!渾沌之道可不是你我所能達到的。』」那人聽了莊周的故事,頓開茅塞,說:「多謝先生指點。」 就告辭了。 莊周自從離開漆園到現在已近一年工夫了。一年來,登門拜訪求道者時有出現。莊周雖然無意於聚徒講學,但是,也無法拒絕這些熱心的求道者。在與求道者的辯論中,他自己的思想也在不斷地成熟。藺且總是將他與別人的談話記錄下來,認為是絕好的文章。有時候,有人來問道,適逢莊周不在,藺且便將這些記錄抄寫一份送給他們。這樣,世人便爭相傳閱莊周的這些妙趣橫生的文章了。 這天,梓慶來訪問莊周。莊周高興地將梓慶讓進客廳,說:「什麼風將您吹來了?」 梓慶從懷中掏出一個雕刻很精緻的飛龍,遞給莊周,說:「奉上薄禮一件,請先生笑納。」 莊周小心翼翼地將飛龍轉著從各個角度觀賞了一遍。飛龍有兩隻翅膀,又有四隻腳。它的兩隻翅膀張開著,似乎在空中飛翔,而它的四隻腳呈劃動狀,又象在水中游泳。它的頭向上昂著,似乎在用那長長的角去觸摸藍天中的雲朵;它的口微撮著,似乎向著廣漠的宇宙長吟輕嘯。 莊周愛不釋手,專心致志地欣賞著,竟忘記了梓慶坐在一旁。他的心,早已溶化在飛龍身上,騰雲駕霧,游於六合之外了。 梓慶問道:「何如?」 莊周這才從遙遠的天空回到了現實之中,連忙答道:「真神品也!」 梓慶滿意地說:「實不相瞞,此乃我生平最得意之作,費時三年方成。」 莊週一聽,不安地說:「如此無價之寶,鄙人怎能無功受祿?」 梓慶用手推回莊周遞過來的飛龍,笑道:「先生何必客氣。此物若流於街市,則不若一鳥獸之象,唯先生能識其價,故唯先生受之無愧。」 莊周這才不再推辭,將飛龍之象供於書案之上,凝視良久,自言自語道:「妙不可言!」然後轉身對梓慶說:「知我者,梓慶君也。」 梓慶說:「先生雖然許我以知音,但是,先生的所作所為我並不能完全理解。當然,您辭官退隱是為了一己之自由,但是,您難道就能忍心拋下那些橫目之民不管嗎?」 莊周沉重地說:「梓慶君,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僅憑我莊週一個人的力量,以一個卑微的漆園吏的身份,能夠拯救天下橫目之民嗎?還不如退而潔身自好,修身養性,同時,用我的學說慢慢地感化世人,也許還對人類有點貢獻。」 梓慶說:「我們雖然認識很長時間了,我還沒有聽您比較完整地講過您的學說,趁今天的機會,您能不能給我說一說?」 莊周說:「我的學說,可以分三種拾級而上的境界:第一種境界是聖治,第二種境界是德人,第三種境界是神人。」 「願聞聖治。」 「聖治是最低的境界。布政施官,各得其宜。舉賢授能,人盡其材。天下平均,秋毫無犯。當政者躬行其言,而天下之人無不向風,以手指,以顧示,則四方之民無不聽之。此謂聖治。」 「願聞德人。」 「德人即天下皆為有德之人。居處則無思慮之謀,行動則無憂患之苦,胸中沒有是非的標準,沒有美醜的區分。四海之內共利之才算是喜悅,共給之才算是安寧。財用有餘,卻不知道從何而來,飲食取足,卻不知道誰人供給。此謂德人。」 「願聞神人。」 「上品神人,乘光照物,卻不見其形跡,此謂知周萬物,明逾三景。達於天命之境,盡知萬物之實,與天地同樂,將萬事消亡。萬物芸芸,複歸其根,玄冥之境,神人所游。此謂神人。」 梓慶聽完,說:「先生,您所說的聖治之境已屬人間所無,而況德人、神人乎?」 莊周說:「此雖人間所無,實乃真人所應有。萬世之後,其庶幾乎?」 三 寒冬一過,春氣萌動。萬物復蘇,草木皆榮。蒙澤再一次呈現出迷人的姿色。它卸掉那厚重而笨拙的冬裝,穿上了輕揚飄逸的春衣,猶如一位迎風招展、亭亭玉立的少女。 春天一來,莊周便很少坐在家中。當第一道曙光從東方射出的時候,他便已來到湖邊,安詳地凝視著太陽慢慢升起,魔鬼的暗影便悄然離去,大地上一片清朗光輝。他傾聽水鳥的鳴叫,看水面呈現的光暈,覺得這一切比最美的音樂還美。 他細緻地觀察湖邊的各種小蟲,各種花草。他看小蟲之間如何戲耍、打架,他看蜜蜂怎樣在花草之間傳粉。 最有意思的是,莊周還觀察到動物之間的交配。這天,莊周發現一雄一雌兩隻白鶂鳥在草地上對視。兩隻鳥的眸子都一動不動,深情地注視對方。它們似乎完全忘記了對方之外的任何外物,所以莊周走到它們附近,它們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然後,它們在對視之中互相靠攏。雄鳥走一步,雌鳥也走一步。鳥兒雖然沒有語言,但是,它們的心卻是相通的。 等到走近之後,兩隻鳥便交頸而戲…… 他還見過兩隻小蟲的交配,也很富於詩意。雄蟲在上鳴叫一聲,雌蟲便在下應一聲,如此往復不絕。雄唱雌應,配合默契,宛若天作之合。它們的聲音,聽起來就象一首動聽的琴曲。 由此,莊周聯想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人交往,如果都能做到象蟲鳥之風化那樣毫無強求,天性自然,則善莫大焉。可惜的是,人不同於蟲鳥。人有智謀,人有意志,而且,人總是喜歡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別人的身上。 強者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弱者頭上,是司空見慣的。可悲的是,弱者有時候也企圖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強者身上,從而使本來就可憐的弱者顯得更加可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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