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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而且,這種方式也更加符合道本身的特徵。我所說的道,本來就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行為方式,並不是一個抽象玄妙的東西,在人與人之間發生的故事中,更能讓問道者體悟到道的精髓。」

  這天,有一個儒士來到莊周家中。這位儒士不象別的士那樣,開口就問道。他卻提了一個頗為巧妙的問題:「莊周先生,請問是孔子偉大,還是老子偉大?」

  莊周說:「孔子與老子究竟誰偉大,不是我們這些後人所能評價的。你想聽聽孔子見老子的故事嗎?」

  「什麼?孔子還見過老聃嗎?」

  「當然見過。孔子到了五十一歲的那年,覺得他以前所學的東西都不是真正的道,就從魯國來到南方的陳國沛縣,拜見老子。

  「孔子見了老子之後,老子招呼他坐下,然後說:「『孔丘,你終於到我門下來了。我聽說你是北方的賢人,你得道了嗎?』

  「孔子回答說:『沒有。』

  「老子問:『你是怎麼求道的?』

  「孔子說:『起始,我求之于仁義禮智,五年而未得道。』

  「『然後呢?』

  「『又求之於陰陽之氣,十有二年而未得道。』

  「『如此,你當然不可能得道。仁義是擾亂人心的禍害,陰陽之氣也只不過是道的外化。』

  「孔子又問:『如何才能得道?』

  「老子說:『我要休息了,你明日再來。』

  「第二天,孔子又來到老子的家中。正好老子新浴之後,在那兒等著讓頭髮幹。他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寂泊之至,猶如非人。孔子不敢打擾他,便在旁邊等著。良久,老子睜開了眼睛。孔子上前請安,問道:「『先生,您剛才是怎麼了?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好象離物遺人而獨立于無人之野。』

  「老子說:『吾游心於眾物之初。』

  「『何謂眾物之初?』

  「『眾物之初的境界,心不能知,口不能言,今日勉強用詩為你說其大概:

  至陰肅肅,(至陰之氣寒若嚴冬)
  至陽赫赫。(至陽之氣炎若盛夏)
  肅肅出乎天,(陰氣來於天)
  赫赫發乎地。(陽氣源於地)
  兩者交通,(陰陽交合)
  成和而物生焉。(在和氣之中生出萬物)
  或為之紀,(似為萬物之綱紀)
  而莫見其形。(卻見不到其形)
  消息滿虛,(死生盛衰)
  一晦一明。(時隱時現)
  日改月化,(日遷月移)
  日有所為,(無時不在作用)
  而莫見其功。(卻見不到其功)
  生有所乎萌,(生有所始)
  死有所乎歸。(死有所歸)
  始終相反乎無端,(始終循環,沒有盡頭)
  而莫知其所窮。(卻不知它的邊緣)
  非是也, (沒有它)
  且孰為之宗。』(什麼來充當萬物之宗)

  「孔子又問:『請問,游心於眾物之初,是如何感受?』「老子回答說,『得到這種境界,就具備了至美、至樂。得到至美,而游于至樂,就是至人。』

  「孔子又問:『至人如何?』

  「老子回答:『至人者,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以天下萬物為一,視四肢百體猶如塵垢,視生死如晝夜,而況得失禍福哉!拋棄隸僕猶如拋棄泥土,知己身貴于隸。萬物不足以為患,與物為化而不知其極。已為道者,能達於此。』

  「孔子聽了老子的話,告辭而歸,三天之內都不說話。顏回問道:『夫子見老聃而不語,為何?』

  「孔子說:『我在道之面前,猶如甕中之蟻,如果不是老子揭開甕上之蓋,我終生不知天地之大全。老子就象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養乎陰陽。在老子面前,我張口無以發言,我尚何言哉!』

  「從此之後,孔子就辭退了所有的弟子與交遊,開始專心學習老子之道。」

  那儒士聽了莊周講的故事,十分驚異,問道:「請問先生,為何我讀的經典之中,沒有孔子見老子的記載?」

  「因為你所讀的經典,都是孔子五十歲之前所作,或為孔子五十歲之前的弟子所記,他們為了維護自己所學,當然不願記下孔子五十歲之後的言行。」

  那儒士連連點頭稱是,告辭而歸。

  藺且擊掌稱妙,對莊周說:「從此之後,世人又多了一條孔子見老聃的話題,說不定以後的史官還會信以為實,在孔子傳中寫上『孔子見老聃』哩!」

  莊周笑道:「那才正中吾意!」

  一天,莊周與藺且正在整理這些天來為求道之人回答的談話錄,又來了一位士。這位士提了這樣一個問題:「莊周先生,您的學說以無為自然為主,那麼,您是不是主張將一切人所創造出來的機巧器械都廢除呢?如果都廢除了,人將怎樣生活?如果不廢除,能說是無為自然吧?無為自然與機巧器械之間,是不是對立的?」

  莊周回答說:「您提的這個問題,確實很有深度。我講個故事給您聽聽,您就會明白。

  「孔子的弟子子貢到楚國去漫遊,回來的路上,有一天在漢陰碰到一位老者。這位老者種了一片菜地,但是,他給菜地灌水的方式很特別。他挖了一口井,然後從旁邊挖一條斜入井水的隧道。他抱著一口甕,從隧道下去,盛上一甕水,然後又抱著甕上來,將水灌入菜地。如此往復不絕。但是用甕盛上來的水很有限,因此,老者雖然跑來跑去,精疲力竭,但是,菜地裡已經裂開了口子。子貢覺得這位老者很可憐,便上前對他說:「『老者,有一種機械,可以一日浸灌百畦菜地,而用力甚少,你難道不知嗎?』

  「老者問道:『何種機械?』

  「子貢說:『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提水若抽,其名為橰。』

  「那老者聽後,面色由疑問轉為釋然,笑道:「『我從我的師傅那兒聽說過: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若有機心存於胸中,則純樸自然的元氣就會受到損害。如此則精神不得安寧,道就不會保持於胸中。』

  「『我並不是不知道那種器械,我是為了純樸自然的精神而羞於為此。』

  「子貢聽了老者的話,覺得十分深妙,而相比之下,自己是那樣的淺薄。他慚愧地低下了頭,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那老者又問:『你是什麼人?』

  「子貢回答說:『我是孔丘的門徒。』

  「老者說:『孔丘之徒,與我道不同而不相謀。你趕快離開這兒吧,別耽擱了我盛水灌畦。』

  「子貢羞愧之極,若不自得,領著隨從趕緊離開了老者。一路上,他悶悶不語,面色十分難看。一直行走了大約三十裡地,才有所好轉。

  「一位隨從看子貢的顏色沒有那麼陰沉了,便問道:『剛才那人是幹什麼的?為何先生見了他之後變容失色,耿耿不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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