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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韓王頗多憂慮,滿腹苦衷:一是糧草不足,一旦開戰,必然難以持久;二是兵弱將寡,既無可遣之將,又無善戰之兵,何以與匈奴抗衡;三是馬邑城池不高,匈奴之兵,又都善射,馬邑實難固守。對於這些,皇上並不明察體恤,反而致書譴責,韓王心中甚覺恐懼。無奈之中,聽從手下大將王黃勸說,與匈奴單于議和:韓王仍統轄原有屬地及兵馬、答應與匈奴合併攻打漢朝。

  皇上聞訊,極為震怒,御駕親征。匈奴及韓王力不能抵,節節敗退。皇上差將軍柴武致書韓王,勸其投降:「陛下寬大仁厚,凡叛諸侯,若能歸降,當恢復原爵,赦免罪過。今韓王兵敗致此,逃至匈奴,不如歸降。」

  韓王覆信道:「陛下將我拔于民間,封為王侯,三生有幸。但與項羽戰于榮陽,兵敗而未能夠死,反被項羽所俘,此一罪;匈奴圍攻馬邑,我不能堅守城池,且開誠降敵,此二罪;現又率軍與將軍接戰,此三罪。古有越相國文種,為國立功,並無罪過,反遭屠戮;今我三罪之身,豈敢奢望陛下饒恕?又我逃亡異國,身著蠻夷之服,所食蠻夷之物,回歸舊國之心,如失肢者望能行走,失盲者望能複明。雖此,情勢已不能容。」

  後來,韓王終於激戰之中,力不能支,為柴武所殺。

  此訊傳至朝中,張良的反應自與別人不同:韓國被秦國滅亡時,定國已有一百零四年。此後張良處心積慮,使項梁封韓王成,苦心輔佐,謀劃重興韓室。至韓王成被項羽所殺,漢王複封韓王信。兩王雖已不能與故韓國同日而語,便畢竟一脈相承,血緣所系,與張良及韓國舊民心神相關。而今,韓國根苗自此絕斷,張良心中不免悲淒傷感。

  當然、對韓王的變節,張良不能原諒。身為一王之尊,不能相守邊關,反而棄國而去,實為奇恥大辱。但對韓王的無能無奈,又頗有相憐之情。遠離舊國,敵勢兇悍,力不能戰,皇上相逼,身處夾壁之中,進退失據,能有何為?尤其是韓王於將敗之際,自知不能歸國,思鄉之情熾烈,愧疚之情躍然紙上,總算天良未泯,不忘自己是韓國之人,更使人聞之傷情,動容憐憫。

  在這件事上,皇上的作為又是怎樣呢?張良深思,憂憤於內而不能明言,頓覺萬念俱灰。進而想到皇上對於功臣,決不僅限於「奪其威,廢其權」,而必欲「喪其身」而後快。張良不禁駭然,五內皆被驚懼所攫,認為自己唯有相機退身,從此徹底於皇上無礙,才能保存性命。

  就在張良決意退身之時,皇上對眾臣的封詔頒發下來。在張良看來,這是早該辦的事情,而皇上卻延宕日久,在諸將謀臣爭功論賞、時釀訟案,唯恐夜長夢多、再生是非的情況下才列出這一紙封單,實為不智。而這張封單所列諸侯,則必是皇上將來著意應付削芟的對手:酂侯蕭何,平陽侯曹參,絳侯周勃,舞陽侯樊噲,曲周侯酈食商,汝陽侯夏侯嬰,穎陽侯灌嬰,陽陵侯傅寬,建武侯靳歙,清陽侯王吸,廣嚴侯薛歐,堂邑侯陳嬰,信武侯周泄,周呂侯呂澤,建成侯呂釋之,蓼侯孔熙,費侯陳賀,陽夏侯陳稀,曲阿侯任敖,汾陰侯周昌,安國侯王陵,辟陽侯審食其。

  封詔中沒有張良,這使他暗自慶倖:但願從此之後,皇上心中再無「子房」,滿朝之上再不知張良。

  不想,就在冊封詔書頒下的第二天,皇上請他入宮議事的諭旨即到。張良聽了宮人的傳諭,靜坐片刻,揣測著何事,心想,大概離不了分封這一件。

  想到此,先定下方略:一是對所封列侯,概不議論;二是皇上如要加封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堅辭。

  張良的估什果然不錯。

  面聖之後,皇上的第一句話便是分封之事:「子房助朕,取得天下,鞍馬勞頓,功高績大。如今分封之時,朕不能忘了子房。今召子房進宮,正為此事。」

  張良急忙坐起,恭敬執禮,說道:「漢室代秦,擁有天下,非人之功,實為天予神授。良不過一介書生,相伴皇上,朝夕侍奉,並無尺寸之功,萬不敢望封侯,請皇上聖決。」

  在他看來,列班封侯,名為聖眷,實為禍端,真是「福兮禍所伏」。但皇上聽了,卻道張良謙遜,接著又說:「子房此言差矣。新朝興起,雖為天意,但人力之功,不可抹煞。想項羽勇冠諸侯,諸侯各有千秋,終歸漢室,著實經過一番人事較量。子房隨朕,征戰殺伐,常有奇謀,運籌帷幄,巧妙安排,功不可沒。現今天下已安,新朝已立,子房何言無尺寸之功?朕意齊地富庶,東臨滄海,地處要衝,想讓子房于齊地選三萬戶,以為封地。不知子房意下如何?」

  皇上心意,看來已決,執意堅辭,有逆聖意,不是妥為。想到此,張良只好拜謝:「為臣感謝皇上聖恩。不過,臣有一心意,今說出來,請皇上聖裁。」

  「子房有何打算,不妨直言。」

  「遙想當年,臣避難下邳,苟且偷生,一無所為。聞知聖上起兵反秦,便集聚眾人,往留邑投奔。恰巧路遇,一見如故,多蒙聖上將臣收用帳下,使臣有所歸依,得以竭才窮智,為聖上效犬馬之力。現今想來,實是上天將臣送與聖上。聖上天眼敞開,常常納聽為臣愚見,使臣能夠有所作為,也才有今日所謂建功立業。總之,為臣小有所成,全賴聖上重用,為臣未使皇上失望,已心滿意足,不放稍有奢望。如皇上體諒為臣之心,只將留邑賜於臣下,做為封地,臣已感恩不盡,也使臣時常感念聖上知遇之恩,關懷之德。

  此外,臣斷不敢再受齊地三萬戶封賞。」

  這一番話,娓娓道來,言辭誠懇,發於肺腑,出自心底。皇上聽了,十分中耳,不再駁詰,即封張良為留侯。張良千恩萬謝,再次叩拜。

  接下來,皇上問所列諸侯是否妥當。張良聽了,一味應合,盡是溢美之詞。一說眾將謀士,身經百戰,披堅執銳,皆立大功,該受殊榮;二說皇上明察秋毫,使功臣各得其所,各有封賞,各享其祿,甚為妥當。言不及細微,話不涉實際,皇上聽了,也十分高興。

  張良正想告辭,卻有宮中侍衛慌忙來報:「聖上,大事不好。大殿之上,群臣聚集,擊鼓鳴鐘,要見聖上。有的還舞刀拔劍,言辭偏激,怕要惹出事來。」

  皇上聽了,大驚失色:「出了何事,如此失體。子房且隨我上朝去看個究竟。」

  此刻大殿之上,果然一片哄鬧吵嚷之聲。只聽宮中侍衛一聲高喊「皇上駕到」,大殿之上,立即安靜,眾臣一齊依制跪拜,山呼萬歲。皇上臉色陰沉,怒視群臣道:「所為何事?聚集在此,咆哮宮廷,成何體統?」

  眾臣聽了,一時不敢言語,稍停片刻,皇上已不耐煩,大聲道:「既無事奏,各回其府去吧!」

  說罷,就要起駕回宮。卻見武將行中走出一人,前行幾步,跪拜道:「臣等對皇上分封多有微詞。張良、陳平本是謀士,雖未攻城略地,但隨征沙場,也有大功,該受殊榮。可蕭何安守關中,遠離疆場,並無大功,卻被聖上封為酂侯,所賞封地,多達八千戶,又列諸侯之首,眾人征戰殺場,出生入死,反不如蕭何。請聖上明察。」

  張良聽了,知群臣為鳴不平而來。又從話中聽出,聖上早有意為他和陳平封賞,眾將都已知曉,只有自己蒙在鼓裡。

  皇上至此松了口氣,觀望眾人,以手指點道:「眾臣可都是為此事而來?」

  眾臣道:「臣等屢經殺場,親臨大敵,多經百戰,真可謂九死一生,方立下功業,領些封賞。蕭何只憑舞文弄墨,空談論事,聖上卻獨對他格外厚愛,臣等不能信服。特來請聖上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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