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良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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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的地點仍是南宮。不同的是,偌大一個太極殿,寂寥空闊,皇上獨坐,一個宮人遠遠地侍立於殿外。 入座之後,先是一番寒暄。皇上詢問:「身體可安?」 「尚未痊癒。」 答得極簡單,又極明白。這是託辭之根,張良毫不猶豫。 接下來,是「萬望用心醫治,悉心調養,早日康復,國有大事,尚要倚重」的話。末了,皇上話鋒一轉,問道:「今有隴西戍卒婁敬進言,遷都關中。朕不能決斷,特請子房前來商議。請子房直言。」 「遷都事大,關乎國計。」 張良先虛應一句,意在緩衝,有餘暇思考。他首先想到的是,皇上定陶即位,曾議到定都之事。有人提議彭城,皇上認為西楚滅亡于此,彭城乃不祥之地。有人還提到臨淄,皇上仍不贊同,雖未明言,意思是明白的:臨淄原是齊都,韓信由齊王徒封楚王,又將臨淄定為漢都,實是不妥。有人提到洛陽,而且以「位居國中,可以君臨天下,方便諸王來朝」為由。皇上首肯,眾人附和。其中的根由,乃是朝中臣僚大都為關東之人,不願跋涉遠行,離別故土。今番皇帝不決,必是眾臣異議所致。 想到這些,張良不免有所顧忌:眾人之意,如若違拗,雖令出皇上,也必遭怨。 「不知獻策之人,有何見解?」 張良仍是虛應。 皇上見張良發問,答道:「婁敬善言,所論頗繁。其要有二:一是洛陽乃久戰之地,百姓苦役,肝腦塗地,哀嚎不絕,加之戶籍稅減,所剩不過十之三四,滿目瘡痍,千里荒野,不足以資新朝。二是關中地勢,依山帶河,四面可守,且土地肥沃,素稱天府雄國。如若關東有變,百萬眾兵,呼之即來,則可扼喉拊背,操縱自如!」 「既有此兩利,皇上為何不能決斷?」 張良仍是問而不答。 皇上聽了,有些焦躁:「婁敬所言,似有道理,只是群臣之中,多有異議。或謂洛陽吉祥之地,周室得以傳數十代,歷時數百年而不衰微,秦都關中,倏忽便亡;或謂洛陽東有成皋要塞,西有崤、澠重地,背河向洛,位置險要,易守難攻。眾說紛壇,使朕委實難以決斷。」 婁敬據理,眾臣異議,皇上不決。這便是張良的為難所在。但事已至此,不能再虛於委蛇,令皇上生疑;對眾臣的異議自然不能再顧,沉吟良久,張良答道:「依臣之見,婁敬所言,實為有理。」 聽了這兩句,皇上知道,張良要陳述己見,一如既往,趨前細聽。張良見了,頗受鼓舞,接著說道:「洛陽雖有險可依,但畢竟狹小,不過數百里平原,且歷經戰亂,屢遭兵燹,田疇瘠薄,歉收連年,如若生變,必四面受敵,終非用武之地。而關中之地,左有崤、函之關,右有隴、蜀之地,北接外族,三面據險,東臨諸侯,沃野千里,富甲天下。升平時節,黃河、渭水漕運方便,供給京師,十分便捷。若諸侯變故,征軍籌糧,順流而下,一鼓可勝。如此,關中實為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的寶地。婁敬所見,可謂深謀遠慮,而暴秦之興,所賴關中地利,暴秦之亡,則在政制之敗,非關中之故。」 「啪!」皇上聽了,伸拳擊案,斷然道:「子房之言,使朕遷都意決。」 張良見皇上高興,有意趁此機會將連日所思奏知,以獲恩准:「皇上聖明,非臣之功。今臣仍有一願,達知皇上,請皇上務必允准。」 「子房有何事,不妨直言道來。朕必應允。」 皇上在興頭上,未知何事,已先答應了。 「皇上今平定天下,統一四海,雖理亂興廢,國呈升平,但也不能事必躬親,有損聖體。這是臣下的職責。無奈為臣賤體多病,久不能愈,不能盡為臣之道,以分君憂,反而蒙皇上眷顧垂問,實是慚愧。為臣願辭官蟄居,休息將養。懇請萬歲恩准!」 這番話自然是早已想好了的,既有規勸之意,又有自責自疚,兼有無奈之情。話雖不多,一波三折,使人聽了,格外感動。 張良言辭的懇切,神情的謙卑,是他與劉邦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也許這種謙卑和懇求便是生隙的結果,戒備的開始。 皇上的答覆格外委婉:「子房賢能,佐我漢成,汗馬功勞,人所共知。治世之道,還賴贊襄,本不忍舍以離去。不過你既已意決,朕不能勉強。今後小事,不勞煩擾,但有大事, 尚需就教。萬望以天下為利, 應召來朝, 使朕有依。」 說罷,皇上命人取來黃金千兩,要賜予張良。張良堅辭不受。回至家中,對夫人兩子說起,感慨道:「我家世為韓國重臣,佐韓有功。韓為秦滅,我決心誓死為國雪恨,為家報仇,並不顧身家性命,不借萬金家私,聘得壯士,報秦一錐。今暴秦已亡,漢室崛起。其間,我不過憑三寸不爛之舌,稍獻微力,今自願引退,不問世事,安度殘生,心意已足。」 瀏覽典籍已成為張良生活的一部分。一部《太公兵法》,記不清如琢如磨地研讀過多少遍。下邳讀之,意在以待時日,將來大用;戎馬倥傯之中讀之,意在每有心得,變化運用,以佐君王。如今戰事已息,隱退之中,漸漸地有些生疏。對恩師的憶念,大多寄託於對匣中黃石的凝思與摩挲之中。好在洛陽曾為周朝都城,雖經百年征戰,周室的藏書仍遺留下來不少。他便常常差姬康到宮中的守藏室去借閱書卷。在這往來借閱之中,張良涉獵了另外一個知識的領域,並且為之傾倒,乃至主宰了他的後半生。這就是曾經擔任周室守藏史的李耳的學說。 他對李耳的留意是從書簡開始的。最初,借閱的書目並不專一,只憑姬康隨便帶回,內容廣泛,種類繁雜。不過隨意瀏覽,無所用心,不求甚解。 有些甚至未曾翻閱,便又還了回去。日子久了,他便發現,無論是竹簡、木簡,還是絹書、麻布書,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條。凡有磨損,都經補刻,凡有文句顛倒,都經理順。由此,他對周朝守藏史的治理有些刮目相看了。終於有一天,他從周王的記事錄中知道,曾任守藏史的便是李耳。 對於李耳的道德學問他早有所聞,只不過志不在此,便覺得不以為然。 清靜無為,玄默虛空,「致虛極、守篤靜」的境界,對先為世宦公子,後來立志復仇的張良,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學說。不堪入耳,何以入心?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李耳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的「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他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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