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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柴客官,小店本小利薄,二位來到時間也不短了,是不是把這段的房錢、飯錢先清算一下。」

  柴榮滿口答應,說是應當清算,叫鄭恩把錢袋取來,鄭恩說道:

  「錢袋倒有一個,這裡面哪還有銀子!」

  柴榮驚訝道:「除了抓了幾劑藥。店裡的房錢、飯錢還未支付,銀子都到那裡去了?」

  鄭恩呐呐半晌道:「在外面酒樓上吃酒,全都是不肯賒給的。我有啥辦法!」

  柴榮一聽非常生氣,說道:「什麼?賣傘的錢全叫你給喝酒用了?」

  鄭恩把眼一瞪道:「那怎只是賣傘的錢?連俺的扁擔也賣給鐵匠鋪子了!」

  柴榮聽了更氣,說道:「怎麼不把你也一塊賣出去,換酒喝?」

  鄭恩道:「俺不是沒人要麼?」

  柴榮氣得要命,可有什麼辦法?只好央求店家寬容。那店家眼看著腳底下刨不出金子來,也只好說幾句排場話,安慰幾聲,安心養病,然後離去了。

  柴榮道:「三弟,你看眼下,貨也賣完了,錢也花完了,店裡還欠著房錢、飯錢。除了你我,咱只剩這輛車子可以抵債了。若其不然,你把它推到街市上,賣上三五百文,一來還了店錢;二來還可以做些盤纏。為兄病稍好些,咱們就好動身了。千萬不要再吃酒。」

  鄭恩道:「大哥說得極是。俺記下了。」

  鄭恩隨即推起車子,走上街市賣車去了。他想:大哥交待可賣三五百文,我如果能賣六七百文,豈不還可以在酒店美美地喝上一頓麼?」於是便高喊:「賣車,賣車,七百文就賣。」誰知連問一聲也沒人問。他只好降低價錢,大喊「六百文就賣。」又走了許多路程,還是沒有人答言。他不得不喊「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一直喊到口裡發幹,肚子發餓,太陽快要落山了,還是一個人問也沒有。這時他正走到一家酒店門。那剛出鍋的豬頭肉,香氣撲鼻,火爐上酒篩子裡,不斷飄過來那陳年老窖的曲香。鄭恩哩的涎水忍不住往外流,想離開,可實在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酒店掌櫃看見他在猶豫,急忙招徠,向他喊道:「客官坐吧!想吃些什麼?陳年老窖剛開壇,五香豬頭才出鍋。耳朵、口條,任挑任撿,熱酒暖胃,現喝現篩。四兩?半斤?快坐,快請坐!」

  鄭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委實一文也無有。可是身不由己,還是在桌旁坐下來了。

  那掌櫃實在殷勤,忙到跟前,遞上手巾把,滿臉陪笑地問道:「客官,要點什麼?」

  鄭恩道:「豬頭肉二斤要肥一點,好酒來一斤熱的。」

  掌櫃的大聲喊道:「好酒一斤篩熱,豬頭肉二斤,醋蒜調拌,挑肥的!」那邊跑堂的小二應聲。不多一時,酒菜送上。那鄭恩沒等小二把盤子放到桌上,就伸手先抓了一把,往嘴裡一填,連聲稱好。不多時,酒菜淨光。俗話說:吃半飽比餓肚子還難受。鄭恩這時覺得,這一斤酒把酒癮給逗起來了。不再來一斤壓一壓,實在難以忍受。於是,就來了一個「一不做,二不休,摔爛葫蘆灑了油。」喝!叫店家一次又一次添酒加菜,直喝到昏天地黑,才站起身來。這時他覺得天旋地轉。

  那掌櫃的滿以為這是一位大主顧,笑容滿面走過來道:「客官喝好了吧!您這是陳年好酒六斤、豬頭肉八斤半。一共合銀一百六十五文。」

  鄭恩道:「先記帳上。」

  掌櫃道:「記帳?小店從不賒帳。再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誰?我們找誰討帳去?」

  鄭恩道:「我姓鄭,叫鄭恩,小名黑娃子,找不到我,找我大哥也行。對,這車子是我大哥的。乾脆咱頂了酒帳算了!」

  掌櫃的看他確實拿不出錢來,這車子雖然不算太新了,可賣一百多文還值,於是也就不再多說。他已經醉了,多說也無用。讓他去吧!

  鄭恩踉踉蹌蹌回到店房。那柴榮正在等待得萬分焦急,生怕他又惹出什麼麻煩來,一見他回來了,心裡松了一口氣,問道:

  「三弟回來了!車子想必已經賣了!」

  鄭恩道:「賣了,賣了!」

  柴榮道:「不知賣了多少錢?」

  鄭恩道:「大哥,那破車子,賣錢是沒人要的。我從午時叫賣到黃昏,連間也無人問。可肚子餓得直叫喚,所以,我就把它換得酒飯,填進這肚皮裡了。」

  柴榮不聽此言猶可,一聽說他把車子換成酒飯吃了,好象當頭一霹靂,只覺轟的一聲,頭暈眼花,混身發抖。歇了半晌,才開口罵道:

  「你這個該死的酒鬼!只剩下這麼一輛車子,你又把它換酒吃了!如今,我臥病在床,身無分文,你卻只顧自己肥吃飽喝,哪管別人死活,象你這種人,哪裡還算是朋友?哪裡還有半點兄弟情分,你給我滾!我不要你伺侯我,你滾得越遠越好!」

  鄭恩一聽柴榮罵他,叫他滾,心中大怒,氣得兩隻醉眼更紅,黑臉發紫,咬牙切齒地罵道:「好哇!你個賣破傘的。你以為樂子離不開你!你的一輛破車算什麼?你的車是木頭做的,俺的扁擔是鐵的,不是也賣吃了!你叫我滾,好!你無情,我也無義。從今個起,你東我西。中間撒泡尿,各走各的道!」他說罷,氣呼呼地走出了店門。

  黑呼呼的天,昏沉沉的路。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裡,他也不知道走了有多遠。他心裡想:我往那兒去?去找二哥。二哥在哪兒?關西那麼大地方,誰知道他在那一塊?這麼一想,他覺得有點走不動了,在路旁一棵大樹下面,背靠大樹坐了下來。這時天還沒亮。

  再說那柴榮看見鄭恩氣呼呼地出門走了,心裡更覺氣惱。他害的病名謂「氣倒傷寒」,此病最忌動怒。所以,一見氣病情突然加重,臥倒在床,滴水不進了。這一來,可嚇壞了那店家。店家想:倘若他死到店中,先不講會不會惹出官司,就只說埋葬他,店錢、飯錢一概一筆勾銷,還得再給他花銀子買棺材。所以,那店家跑到榮柴床前叫道:

  「柴客官,你可不能死!你要一死可就把我給坑苦了!」

  說來也是柴榮命不該絕。在這位店家的照料下,逐漸好起來了。過了半個多月,他已經能下床走動。這一天用過早飯以後,想在外面坐一坐。那店家笑嘻嘻的迎面走來道:

  「柴客官,你的面色可是好多了,身體也慢慢強起來了!今後打算如何經營度日?」

  柴榮長歎一聲道:「老店東,這些時,我也在思想。這一場病使我困窘到如此地步。貨物沒有了,銀錢也磬盡了,就剩下一輛破車,也被我那不義的義弟換酒吃了!若非店東大恩大德,百般照顧,哪還有我的命在。如今我已經分文皆無,何敢再談什麼經營?有意投親,可又遠在澶州。欠店東的房錢、飯錢尚無力償還,哪裡有路費盤纏前往。」說罷,不禁淚下。

  那店主一聽,心裡想,只要你有去處。我就得趕快「送瘟神」。你欠我店錢反正是還不了,繼續住下豈不越欠越多。我破點財,總比讓你死在這裡好。財帛落空,屋裡再留個野鬼,那更不合算。於是,忙問道:

  「那有什麼難處!不知令親在澶州做何營生?若也是賣傘的。再打輛車子也甚容易。」

  柴榮道:「我的親姑家在澶州,姑夫原來是澶州防禦使,多年沒去,不知如今情形。」

  那店東一聽,嚇得伸出舌頭,縮不進來。心想:乖乖,他是大帥的侄兒!休看他眼下窘迫如此,一旦飛黃騰達,可要比我這店要闊氣得多。能結交一位像他這樣的客人,將來誰不會吃虧。於是說道:

  「那太好了!澶州既有令親,還是趕快前往投奔。至於欠下的房錢、飯錢,還有我代你墊付的藥錢,都算小事。日後,你興旺發達,你還能忘了我,那時再還不遲。只是這裡距澶州路途遙遠,沒有千里也有八百,這路途旅費如何籌措?」他滿望柴榮能再攀出個路近一點的官親來。

  柴榮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多年也未投親。此外別無門路了。」

  那店東聽了,十分失望,皺眉沉思了一會,又說道:「公子既無本錢作生意,不知可有什麼特長技能,倒也可以當作謀生之道。」

  柴榮道:「可憐,在下自幼在家讀書,有時練練刀槍拳腳,百工技藝哪裡學過一樣,卻無什麼技能在身。」

  店東道:「既然是讀書人,想必會寫字,如字寫得好,也不失為一種技能。」

  柴榮微微一笑,說道:「這倒勉強可以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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