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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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聽到這一篇議論,很高興地點頭道,「先生說的是。」停了一下以後,又說,「先生沿途辛苦。今日見後,且在家休息十日了進閣。」 居正叩頭稱謝,神宗賜銀一百兩、紵絲六表裡、新鈔三千貫,還有兩隻羊、兩瓶酒,連帶茶飯一桌,燒割一分。神宗又差司禮太監張宏,引導居正到慈慶宮、慈甯宮叩謝兩宮皇太后。 居正回內閣辦事之先,第一還得辦自己底事。在居正葬父的時候,湖廣的大官都來會葬,偏偏湖廣巡按禦史趙應元沒有到。應元自稱出差已滿,正在襄陽和新任巡按郭思極辦理交代,所以不能來。理由儘管舉得出,但是居正總有一點不舒服。應元巡按事畢,照例當回都察院聽候考察。明朝是一個重視監察權的時代,巡按禦史當然有巡按禦史底本分;但是中期以來,把這個聽候考察的故事,視為具文的,不止一人,在逐漸鬆懈的局面下,這並不是意外。應元告了病假,回籍養病,沒有回院。都察院左都禦史陳炌是主管官,負有整頓紀綱的責任,立即提出彈劾,認為託病規避,應予罷斥。應元隨即受到除名底處分。這是居正還朝以前的事。但是問題來了。據說這一次陳炌提出彈劾,受了僉都禦史王篆底指使,王篆是居正底門客,平時和應元不睦,現在更要討好居正,以致挑逗出這一個局面。於是事情又集中到居正身上。戶部員外郎王用汲上疏攻擊陳炌,但是主要的對象還是居正。他說: 陛下但見炌論劾應元,以為恣情趨避,罪當罷斥,至其意所從來,陛下何由知之?如昨歲星變考察,將以弭災也,而所挫抑者,半不附宰臣之人:如翰林習孔教則以鄒元標之故;禮部張程則以劉台之故;刑部「浮躁」,獨多於他部,則以艾穆、沈思孝而推戈;考後劣轉趙志皋,又以吳中行、趙用賢而遷怒。蓋能得輔臣之心,則雖屢經論列之潘晟,且得以不次蒙恩;苟失輔臣之心,則雖素負才名之張嶽,難免以「不及」論調。臣不意陛下省災塞咎之舉,僅為宰臣酬恩報怨之私;且凡附宰臣者,亦各藉以酬其私,可不為太息矣哉!孟子日,「逢君之惡其罪大。」臣則謂逢相之惡,其罪更大也。陛下天縱聖明,從諫勿咈,諸臣熟知其然,爭欲碎首批鱗以自見。陛下欲織錦綺,則撫臣、按臣言之;欲采珍異,則部臣、科臣言之;欲取太倉光祿,則台臣、科臣又言之:陛下悉見嘉納,或遂停止,或不為例。至若輔臣意之所向,不論是否,無敢一言以正其非,且有先意結其歡,望風張其焰者,是臣所謂逢也。今大臣未有不逢相之惡者,炌特其較著者爾。以臣觀之,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獨陛下一人公耳。陛下又不躬自聽斷,而委政于眾所阿奉之大臣,大臣益得成其私而無所顧忌,小臣益苦行私而無所訴告,是驅天下而使之奔走乎私門矣!陛下何不日取庶政而勤習之,內外章奏,躬自省覽,先以意可否焉,然後宣付輔臣,俾之商榷,閱習既久,智慮益弘,幾微隱伏之間,自無逃於天鑒。夫威福者陛下所當自出,乾綱者陛下所當獨攬,寄之於人,不謂之旁落,則謂之倒持;政柄一移,積重難返,此又臣所日夜深慮,不獨為應元一事已也。 用汲這次奏疏,完全是對準居正的。在他上疏的時候,居正還沒有回朝,內閣諸人,呂調陽在病假中,張四維擬旨,用汲革職為民。居正六月十五日入京,十六日召見,事後會見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知道事情原委,這才調出用汲原疏細看。不看猶可,看了增加不少的憤慨。居正隨即上疏請求鑒別忠邪。他指明用汲微意所在,只在居正一人;他說用汲底本心,只在離間君臣;他甚至說用汲請皇上獨攬乾綱,只是要皇上為剛愎自用之秦始皇,讒害忠良之隋文帝。然後他慨然地說起: 夫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今但當論輔臣之賢不賢耳。使以臣為不肖耶,則當亟賜罷黜,別求賢者而任之。如以臣為賢也,皇上以一身居於九重之上,視聽翼為,不能獨運,不委之於臣而誰委耶?先帝臨終,親執臣手,以皇上見托,今日之事,臣不以天下自任而誰任耶?羈旅微賤之臣,一旦處百僚之上,據鼎鉉之任,若不得明主親信委用,又何以能肩知負重,而得有所展布耶?況今各衙門章奏,無一不經聖覽而後發票,及臣等票擬上進,亦無一不請聖裁而後發行,間有特出宸斷,出於臣等智慮所不及者:今謂皇上漫不經意,一切委之於臣,何其敢於厚誣皇上耶?臣自受事以來,排赤心以盡忠帝室者,神明知之矣。賴我皇上神聖,臣得以少佐下風,數年之間,紀綱振舉,百司奉職,海內之治,庶幾小康,此市人田夫,所共歌頌而欣慶者也。今乃曰,「人人盡私,事事盡私,」又何顛倒是非一至此耶?然用汲之言如此也,而意不在此也,其言出於用汲也,而謀不止於用汲也。緣臣賦性愚戇,不能委曲徇人,凡所措畫,惟施一概之平;法所當加,親故不宥,才有可用,疏遠不遺;又務綜核名實,搜剔隱奸,推炌善良,摧抑浮競;以是大不便於小人,而傾危躁進之士,游談失志之徒,又從而鼓煽其間,相與慫恿攛嗾,冒險釣奇,以覬幸於後日,為攫取富貴之計,蓄意積慮,有間輒發;故向者劉台為專擅之論,今者用汲造阿附之言。夫專擅阿附者,人主之所深疑也,日浸月潤,鑠金銷骨,小則使臣冒大嫌而不自安,大則使臣中奇禍而不自保。明主左右,既無親信重臣,孤立於上,然後呼朋引類,借勢乘權,恣其所欲為,紛更變亂,不至於傾覆國家不已。此孔子所以惡利口,大舜所以疾讒說也。臣日夜念之,憂心悄悄,故敢不避煩凟,一控于聖明之前,遂以明告於天下之人:臣是顧命大臣,義當以死報國,雖赴蹈湯火,皆所不避,況於毀譽得喪之間!皇上不用臣則已,必欲用臣,臣必不能枉己以徇人;必不能違道以干譽;台省紀綱,必欲振肅;朝廷法令,必欲奉行;奸充之人,必不敢姑息,以撓三尺之公;險躁之士,必不敢引進,以壞國家之事;如有捏造浮言,欲以熒惑上聽,紊亂朝政者,必舉祖宗之法,請於皇上,而明正其罪。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皇上之職分也。尤望皇上大奮乾斷,益普離明,大臣之中,有執法奉公如陳炌者,悉與主持裁斷,俾得以各守其職業而無所畏忌,則國是不移而治安永保矣。臣誠不勝懷忠奮義,憤發激切之至。(奏疏八《乞鑒別忠邪以定國是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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