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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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疏上去兩天以後,元標廷杖八十,謫戍都勻衛。天啟年間,元標為左都禦史,一次在進侍經筵的時候,跌倒下去。燕宗連忙派內官去慰問,大學士朱國祚說道:「元標在先朝,因為直言受杖,至今步履猶艱。」四十餘年的事了,這一次的廷杖,留下不滅的遺跡。元標後來也曾說過:「大臣和言官不同:言官只要風裁卓絕,大臣非大利害,即當護持國體,那能和少年一樣地輕動?」大致他對於萬曆五年的建言,感覺到一些懊悔。萬曆十年,居正身死,次年,革除官蔭諡號,直至天啟年間,才能追複官職,那一次卻完全得力於元標底建議。 在這兩次廷杖中間,福建巡撫龐尚鵬有書到居正,為諸人營救;南京操江禦史張嶽上疏請令居正奔喪。西南方的彗星,還是直射到東北,蒼白色的光芒,造成萬曆五年十月間的恐怖。群臣都感覺不安,謠言好比沒有根蒂的柳絮一樣,正向四圍激蕩。有的甚至說居正豫備造反,情形離奇到不成樣子。神宗底上諭又下了: 朕承天明命,為天下君,進退予奪,朕實主之,豈臣下所敢自擅。元輔張居正,受皇考顧命,輔朕幼沖,擄忠宣酸,迅成化理,以其身任天下之重,豈容一日去朕左右!茲朕體其至情,厚加恩恤,凡人子所以榮親送終之典,備極隆異,元輔孝思,已無不盡,亦不在此一行。且綱常人紀,君臣為大,元輔既受皇考付託,義不得複顧其私,為朕倚任,義不得恝然自遂。朕為社稷至計,懇切勉留,群臣都當助朕留賢,才是同心為國。叵耐群奸小人,藐朕沖年,忌憚元輔忠正,不便己私,乃借綱常之說,肆為擠排之計,欲使朕孤立於上,得以任意自恣,殊為悻逆不道,傾危社稷,大傷朕心。茲已薄示處分,用懲奸罔,凡爾大小臣工,宜各明于大義,恪共職業,共成和衷之治。如或黨奸懷邪,欺君無上,必罪不宥。欽哉,故諭。(見奏疏六《乞恢聖度宥愚蒙以全國體疏》) 這一道鎮壓的上諭,果然奏效,不但謠諑寧靜下來,連群臣進言,也因此稍息。誰願意「乃借綱常之說,肆為擠排之計」呢?居正隨後疏稱: 今言者已詆臣為不孝矣,斥臣為貪位矣,詈臣為禽獸矣,此天下之大辱也,然臣不以為恥也。夫聖賢之學,有遁世不見是而無悶者,人臣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區區訾議非毀之間乎?苟有以成臣之志,而行臣之忠,雖被惡名,不難受也。臣之所懼,獨恐因是而益傷皇上之心,大虧國體之重,鑿混沌未萌之竅,為將來無窮之害耳。今諸臣已被譴斥,臣不敢又救解於事後,為欺世盜名之事;前已奏稱遵諭暫出,今亦不敢因人有言,又行請乞,以自背其初心:但連日觸事驚心,憂深慮切,故敢陳其縷縷之愚。伏願皇上恢宏天地之量,洞開日月之明,察兆心仰戴之誠,憫迂儒拘攣之見,卓然自信,盡揮群疑,今後凡有言者,諒其無知,勿與較計,寧使愚臣受辱,毋致有傷聖心。仍乞鑒臣初請,俟大禮既成,放臣歸葬,則紛紛之議不俟禁諭而群喙自息矣。(同上) 居正疏中雖請神宗恢宏聖度,但是居正底度量,委實亟待恢宏。假如他認識吳中行等只是「迂儒拘攣之見」,那麼為什麼不能救解於事後?為什麼認為上疏救解,只是欺世盜名之事?居正只是心地窄隘,談不上容人之量。 在七七之中,居正雖然不入閣辦事,但是對於國事,始終不曾放手,內閣的公文,一直送到孝闈批閱,十月過去,到十一月初,七七已滿,聖諭于初六日吉期,入閣辦事。這一天,文書官孫斌宣召居正到平臺入見皇上。 「臣父不幸,仰荷聖恩,賜吊賜賻,」居正叩頭以後,面奏道:「又遣官治葬,恤典殊常。臣於國家,未有尺寸之功,叨此隆思,感洞心膂。」 「先生孝情已盡了,」神宗說,「朕為社稷,屈留先生。先生只想父皇付託的意思,成全始終,才是大忠大孝。」 居正底眼淚落下了,他說:「伏奉皇上前後諭旨,委曲懇切,臣愚敢不仰體?又昔承先帝執手顧托,誓當以死圖報,今日豈敢背違?但臣賦性愚直,凡事止知一心為國,不能曲徇人情,以致叢集怨仇,久妨賢路。今日若得早賜放歸,不惟得盡父于微情,亦可保全晚節。」 「先生精忠為國的心,」神宗說,「天地祖宗知道,聖母與朕心知道。那群奸小人乘機排擠的,自有祖宗的法度治他,先生不必介懷。」 殿上沈嘿了半響,神宗又繼續地說:「今日好日子,先生可就閣辦事。」(奏疏六《謝召見疏》。對話用原文。) 居正叩頭謝恩。神宗加賞銀五十兩、彩段四表裡、酒飯一桌;同時再著文書官孫斌送居正到閣。張文明這一死,經過幾度的波折,終於在十一月初六日,居正青衣角帶,仍回內閣辦事。 在奪情起複的中間,還有一件意外的故事。甯國府生員吳仕期聽說首輔不奔喪,認為這是人心世道底大變。也許是一種好名的衝動,也許只是衷心的刺激,他決定上疏諫止。事情還沒有做,太平府同知龍宗武知道了,立刻告給操江禦史胡檟,胡檟再轉告居正。恰在此時,南方流傳海瑞《劾張居正疏》。海瑞自從隆慶四年罷官,久已回到瓊山,只因在應天巡撫任內,聲名太大,所以這篇惝恍離奇的奏疏,居然流傳一時。居正、胡檟當然知道沒有海瑞上疏的事,但是在揣摩偽疏作者的時候,大家都想到吳仕期。居正一面把胡檟底奏疏擱起。一面再和他說: 承示狂犯之獄,不勝駭異,詐傳詔旨,律有明條,彼自罹於辟,誰得而貰之!但詳其偽疏之意,不過以海君為世望人,故托之以陰鼓異類,窺竊虛名,而不知先陷於大辟之罪,所謂噴血以自汙,求名而不得,可惡也,亦可哀也。近年以來,人心不正,邪說橫行,包藏禍心,欲傷善害正者何限,特斯人不幸而敗露耳。大疏一上,主上必且震怒,根求黨與,其所芟除,將恐不止斯人,雖群小自作之孽,無所歸咎,然於宇宙太和之氣,得無少損乎?吾聞國君不仇匹夫,蟣虱之流,殺之不武。公若不以告我,死生惟命,不敢與聞,今既已知之,則願以解網之仁,乞之於左右。大疏特令差人停進,惟高明裁之。(書牘十一《答操江胡玉吾》) 仕期這時已入太平府獄中,胡檟正在等待上疏的結果。居正複書來了以後,胡檟看清居正不願株連的意思,當然他再給信宗武。七天以後,仕期果然在太平獄中被笞身死。一件刑事重案就算用政治處分結束了。對於這一件事,胡檟、龍宗武都應當負責,就是居正也不免要負道義的責任,但是他最初只是不願株連,卻想不到會發生嚴重的後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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