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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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樣地懇切陳辭,神宗准予辭免太傅及伯爵俸,其餘特囑接受。這一次居正底奏疏,令人聯想到諸葛亮《與李嚴書》。諸葛亮底大志,是輔佐後主,討平曹魏,在大功沒有完成的時候,李嚴論為諸葛亮宜受九錫,封王。諸葛亮和他說道:「吾與足下相知久矣,可不復相解。足下方誨以光國,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吾本東方下士,誤用于先帝,位極人臣,祿賜百億,今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非其義也。若滅魏斬睿,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耶?」(《三國志李嚴傳注》)居正底屢辭恩命,也許不是模仿諸葛亮,但是也許竟是模仿。他們同樣地輔佐幼主,同樣地有絕大的抱負。在抱負沒有實現以前,他們同樣地拒絕過分的恩賜。假如居正竟是模仿諸葛亮,畢竟他找到一個絕好的榜樣。正因為自己力辭厚賞,始可以督促一般政府官吏底上進。在這一點,更發生政治的作用。居正曾因為宣府巡撫吳兌請求恩賜部屬,和他說起: 辱翰示,一一領悉,即囑本兵為之區處。但有功必敘,有勞必酬者,朝廷厚下之仁;敬事後食,先勞後祿者,人臣自靖之義。若銖銖 兩兩,計功程勞,以責望於上,似非所謂懷仁義以事君者也。僕以菲薄,待罪政府,每日戴星而入,朝不逞食,夕不逞息,形神俱瘁,心力並竭,於國家豈無尺寸效?然自受事以來,力辭四蔭,獨守舊官,每一蒙恩,輒夔夔栗栗,不能自寧,非矯也,誠以國恩難報,而臣子雖鞠躬盡瘁,不過自盡其所當為,本無功之可言也。公所欲為諸君處者,自見鼓舞用人之道:而區區所雲,似亦為人臣之所當知也。冒昧吐瀝,惟高明采之。(書牘七《答督撫吳環洲言敬事後食之義》) 在萬曆四年、五年的中間,國家大事須提及者尚有邊防和條編。 實際講,到了這個時候,邊防底局勢已經大定。韃靼首領俺答已經歸順了,因此北方減少一個最大的威脅。固然俺答部下不是沒有些少的侵擾,但是對於小小的出入,居正只是抱定耐煩的宗旨。他認為即在本國,不時還有「盜賊」突發,對於韃靼武士底小騷擾,他有時竟是置之不問,不過大棒還在手中,他準備隨時出擊,因此宣大北邊,永遠得到安寧。一切的勝著,都在把握之中;他和宣大總督方逢時說: 往時廟堂無定見,一聞浪語,即為之動搖,譬之低棋,隨敵嚮往,應手即下。今則不然,吾審勢已定,窺敵觀變,或無事而自補,或棄於而求先,此今日之局面也。諸公當事者,宜審計焉。(書牘八《與總督方金湖以弈諭處置邊事》) 但是儘管勝算在握,他對於俺答還是主張待之以誠。為什麼待之以誠?因為俺答已經不是明朝底敵人,所以居正主張開誠佈公。山西的窮民,逃到韃靼去了。山西巡撫崔鏞和居正說,要向俺答討回:他還豫備萬一俺答拒絕送回的時候,種種的對策。居正只和他說:「蓋今之虜情,與昔不同。昔未臣服,故可用計處,今既為一家,又當待之以信,諭之以理。」居正提出怎樣派人向俺答討回;他要通事對俺答說:「王如曉事,宜將此人及其黨與,執送軍門。朝廷必鑒王之誠款,和好益堅,賜賚愈厚:何為納此無用之人,聽其妖妄之說,而壞已成之功,失永久之利哉?」居正又說: 彼聞此言,勢必聽從。即彼不從,我常持此以責讓之,使曲在彼,則我之威信,亦無所失。量此么麽幹得甚事!今板升之人如此輩者,何啻千萬,即索之而不得,亦惡足為輕重乎?彼雖犬羊,亦不可欺。用術以求之,或未必得,而彼反持此以誑我矣。(同卷《答山西崔巡撫計納叛招降之策》) 居正對於俺答,完全是一邊開誠,一邊佈置,因此在威德兼濟的形態下面,俺答和明朝,永遠處在和平相安的地位。至於他對整個韃靼的形勢,還是抱定分化的政策。他和方逢時說:「大約虜情,只要渙之,無令得合而已。」(書牘八《答薊遼總督方金湖》)萬曆四年,俺答和察罕鬧反了,居正便說:「近聞虜酋與察罕,構隙日深,此正吾用奇之日,使之禍結而不可解,則薊遼之間,可以安枕,而西鎮之貢市愈堅矣。宜多方以間之,他日奇功偉績,必為公所收矣。」(同卷《答方金湖》)總之韃靼部落愈加分散,每一部分底力量便愈加薄弱,而對於朝廷的依賴便愈加深刻。這是這一個時期中居正對外的政策。在執行這個政策的時候,他甚至吩咐沿邊督撫,遇到俺答和其他部落發生戰禍的時候,給他假道的便宜。(見書牘九《答甘肅巡撫侯掖川計套虜》) 居正感到棘手的,還是遼東。這方面的土蠻和中國處在敵對的地位,他們隨時可以聯絡俺答的部下,但是在韃靼可以並成大幫,進擊遼東的時候,薊鎮和遼東,因為三衛所隔,始終不能呵成一氣,這是地形上的劣勢。因此萬曆四、五年間,居正底目光,完全集中到遼東。他在隆慶初年注重薊鎮,隆慶中年注重宣大,現在注重遼東,一切都是時局底結果。在注意到遼東的時候,遼東巡撫張學顏,遼東總兵李成梁,都成為心目中的人物。他和學顏說: 辱示虜情,俱悉。公所以應之者,誠為得策矣。今全虜之禍,咸中于遼,連歲彼雖被創,我之士馬,物故亦不少矣。彼既憤恥,必欲一逞,今秋之事,殊為可虞。昨已屬意本兵,於貴鎮兵食,比他鎮尤當留意。臨期若的知虜賊所向,當令薊人助守寧前,使公等得專備東方。如犯寧前,則東西夾擊。再一創之,則彼破膽而不敢東窺矣。公幸時時喻意李帥,大將貴能勇能怯,見可知難,乃可以建大功,勉之慎之。為國任事之臣,僕視之如子弟,既獎率之,又寶愛之,惟恐傷也。惟公垂亮焉。(書牘八《答總督張心齋計戰守邊將》。按題銜誤。) 居正對於韃靼的政策,有利誘,也有威脅。在鬥爭的狀態中,朝廷有的是大將和邊牆,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這是威脅。朝廷有的是韃靼日常生活必需的物資,在和平的狀態下,可以互市;韃靼以剩餘的馬匹,換取必需的物資,博得絕大的利益;這是利誘。俺答和河套韃靼在這個狀態中屈服了。但是遼東邊外的土蠻採取一種和俺答相反的政策。他們也要開市,但是不肯屈服。他們有弓矢和其他的武器,要憑他們底武力,壓迫朝廷開市。這不是居正受得了的。為什麼要開源節流,練兵籌餉呢?居正不但準備抵抗,而且準備隨時出擊。這是他對們士蠻的政策。也就是他重用李成梁的由來。不過他對於武人,儘管重視,只是親如子弟,和思宗以後那種尊如父兄的態度,根本上便不同。在尊如父兄的時代,便談不上指揮;當一一國底武人,不聽指揮的時候,這個國家已經走上亡國的路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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