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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居正方作國儲充實以後的計劃,就在這一年,黃河在邳州決口,淮河也決口。萬曆三年,黃河又在碭山決口,黃水不斷南流,一部分由淮安入運,直灌長江,淮、揚一帶因此發生極大的恐慌。但是當局底注意還是集中運道。這時從宿遷到韓莊的運河還沒有,從淮安到宿遷,再從宿遷到徐州茶城,黃河就是運河,明朝人稱為「借黃為運」,在借黃為運的情形下面,黃河底通塞,和漕運有關,也就和國防有關。明朝人治河有幾條牢不可破的原則。第一,黃河到開封以後,不許向北,因為向北便不能向南,淮、徐一線的漕運便發生問題。第二,黃河到徐州以後,不許向南,因為向南便影響明朝鳳、泗一帶的祖墓。第三,即使在這個範圍以內,也不許輕易改道,因為改道便會發生淺灘,必然妨礙糧艘向北,空船回南的路線。在這幾個原則之下,明人對於洪水橫流,挾沙俱下的黃河,只有夾岸築堤以防黃水底潰決。他們築堤的技術非常發達,單就堤岸的名稱,便有遙堤、縷堤、月堤、格堤底不同,但是最後總有橫潰的一日。黃河屢次決口,河水流入運河,複在高郵決口。事態嚴重極了,種種的主張都提出,一切等待居正解決。

  居正只有給河道總督傅希摯去信。萬曆二年,他說:

  近聞淮、揚士大夫言海口益淤,以故河流橫決四溢,今不治,則河且決而入于江,維揚巨浸矣。又有言前議築遙堤為不便者。其說皆信否?從未行此道,不知利害所歸,望公熟計其便,裁教。幸甚。(書牘六《與河道傅後川》)

  希摯底覆信來了,居正覺到遊移,又去一信:

  辱示《治河議》,一一領悉,但據公所言,皆為未定之論。海口既不可開;遙堤又不必築;開泇口,則恐工巨之難;疏草灣,又慮安東之貽患。然則,必如何而後為便乎?願聞至當歸一之論,人告於上而行之。(同上《答傅後川議河道》)

  最後希摯決定請求重開泇河。泇河二源,一出嶧縣,一出費縣,稱為東、西二泇河。隆慶四年,翁大立總理河道的時候,就提議開泇河,他主張上通微山、赤山等湖,中貫東、西泇河,下合沂水,過宿遷駱馬湖,再人黃河。在隆慶萬曆年間,稱為新水道,其實就是現在韓莊、宿遷間的運河水道。這一個計劃《明史》稱為「引泗合沂」,當然不是專指泇河本身。大立底計劃沒有實現,希摯重行提出。萬曆三年二月,希摯疏稱:「治河當視其大勢,慮患務求其永圖。頃見徐、邳一帶河身墊淤,壅決變徙之患,不在今秋則在來歲,……臣日夜憂懼,悉心講求。禹之治水,順水之性耳;今以資河為漕,故強水之性以從吾,雖神禹亦難底績。惟開創泇河,置黃河於度外,庶為永圖耳。」他提出工程計劃,最後說,「若拚十年治河之費,以成泇河,泇河既成,黃河無慮潰決矣,茶城無慮填淤矣,二洪無慮艱險矣,運艘無慮漂損矣,洋山之支河可無開,境山之閘座可無建,徐口之洪夫可盡省,馬家橋之堤工可中輟,今日不貲之費,他日所有省,尚有餘抵也。故臣以為開泇河便。」奏疏上去以後,發戶、工二部看議,工科都給事中侯于趙請求召集廷臣會議。居正認定會議只是虛文,一面奏派于趙和希摯會勘,一面再給希摯去信:

  開河之策,議在必行,但以事體重大,且此中有言其費度七、八百萬乃足者,豈其然乎!故請差科臣會勘,徒以息呶呶之口耳。此事先年諸臣,亦知其便利,獨以艱大之任,憚於承肩。今公赤忠,身任其責,更複何疑,願堅持初意,勿奪群言。其中事體,亦須詳慎,期在萬全無害可也。(書牘七《答河道總督王敬所》。按王敬所三字誤題)

  于、趙勘後,認定要開泇河,勢必經過良城,良城伏石實勘五百五十丈,開鑿之力,難以逆料。戶部又謂「正河有目前之患,而泇河非數年不成,故治河為急,開泇為緩。」居正準備承肩「艱大之任」,但是戶、工二部都不贊同,希摯底態度,又不堅決,事情只得擱下。萬曆三年六月,奉旨:

  侯于趙等所奏,與傅希摯原議,大不相同。傅希摯久曆河道,他當初若無的見,豈敢謾興此役,此必該道等官,畏工久羈官,故難其說,陰肆阻撓。勘官據其所言,謾爾回奏,其言先開良城伏石,徐議興工,都是搪塞了事之語,深負委託。今人平日都會說利道害,沽名任事,及至著落他實幹,便百計推諉,只圖優遊無事,捱日待時,詎肯視國如家,忠謀遠慮者?似這等人,如何靠得他成功濟事?且泇口之議,止欲通漕,非欲棄河而不理,今他每既說治河即可以兼漕,便著他一意治河,別工不必再議。

  萬曆三年開泇河的計劃失敗了。直到萬曆三十二年,總河侍郎李化龍、曹時聘底手裡,才能完成。每年三月,糧船由泇河北上,秋天以後,空船仍由黃河南下,泇河、黃河,成為徐州、宿遷間往還分途的水道。但是居正沒有看到!居正所看到的,只是一個大計劃底失敗。三年六月的上諭,充滿焦急和憤恨,我們不難想像是誰底手筆。

  開泇河的計劃失敗了,四百萬石的漕糧,重行寄託給全無把握的黃河。國家底運命,真是非常地渺茫,居正方在躊躇著。這年九月,南京工部尚書劉應節,右侍郎徐栻上疏請開膠萊河。這兩位都是居正底同年,尤其是劉應節,在他任薊遼總督的時候,居正曾經和他有過不少的磋商。應節,山東濰縣人,對於膠萊一帶的情形,更應當熟悉。居正記得隆慶五年,自己曾經反對膠萊新河的計劃,曾經慮到水泉難濟,但是現在的情形不同。黃河屢次決口,泇河計劃不成,除勘探膠萊新河以外,他沒有其他的辦法,而且經過幾年以來的開源節流,在經費方面,他有相當的把握。所以他毅然地不待複勘,派徐栻前往山東開浚,會同山東巡撫李世達辦理,一面再囑世達極力協助。他對應節、徐栻、世達等說起:

  膠河之可開,凡有心於國家者皆知之,獨貴鄉人以為不便,皆私己之言也。讀大疏具見忘私徇國之忠,已奉旨允行。又承教,鳳竹公(徐栻)肯身任之,尤為難得,今即以屬之。漸庵(李世達)亦曾有疏雲,開泇口不若疏膠河。故宜與之會同,且委用屬吏,量派夫役,亦必借其力以共濟也。至於一應疏鑿事宜,及工費多寡,俱俟鳳竹公親履其地,次第條奏。其河道官屬錢糧,俱不必與之干涉,以破其棄河不治之說,庶浮言不能興,大事可就也。(書牘七《答河漕劉百川言開膠河》。按題銜誤。)

  膠河之可開,凡有心於國家者皆知之,乃竟為浮議所阻者,其端有二。一則山東之人,畏興大役,有科派之擾,又恐漕渠一開,官民船隻,乘便別行,則臨清一帶,商販自稀,此昔年之說。一則恐漕渠既開,糧運無阻,將輕視河患,而不為之理,此近年之說也。凡此皆私己之言,非公天下之慮也。今當決計行之,無事再勘。僕嘗念此,惟以不得任事之人為慮。昨奉百川公書,公雅不辭勞,審爾,大事濟矣。已即面奏於上,特以屬公。前得山東撫台李公書,謂開泇口不如疏膠河,意與公合,故宜會同,且委用屬吏,量派夫役,亦必借其力以共濟也。諸疏鑿、造船事宜,及工費多寡,俱俟公親履其地,一一條奏。其河道官屬、錢糧等項,俱絕不與之干涉,以破其棄河不治之說,庶浮言不興,大工可就也。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時,而後其功可成。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惑焉。」今主上英明天啟,志欲有為,而公以非常之才,適遘此時,可不努力以建非常之業乎?大功克成,當虛揆席以待。(同卷《答河道徐鳳竹》。按題銜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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