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四一


  這也是隆慶五年的話。就在這一年,居正說過:

  來歲擬遣大臣閱視,大行賞罰。如猶玩愒難振,則僕自請如先朝故事,杖鉞巡邊。人臣受國厚恩,坐享利祿,不思一報,非義也。(同上)

  隆慶六年十月,一切煩雜的事,都有了頭緒,居正實行派遣大臣巡邊的計劃:第一,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巡視薊、遼;第二,兵部右侍郎吳百朋巡視宣、大、山西三鎮;第三,兵部侍郎協理京營戎政王遴巡視陝西四鎮。這三位都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恰恰是居正底同年。這一次閱視的成績,並不十分完滿,在居正和百朋、王進的私交上,更發生了不小的裂痕。

  汪道昆到薊、遼去,事情很簡單。臨去的時候,居正給戚繼光一封信:

  汪司馬知足下素深,相待之禮,必從優厚,頃已面囑之,然渠亦自不俟囑也。但足下自處,又且務崇謙抑,毋自啟侮。昔李愬屬櫜鍵謁裴度于道,唐史美之。蓋重命使,所以尊朝廷也。司馬此行,於薊甚有關係,幸留意焉。(書牘四《與戚繼光》)

  道昆去後,一切很順利;事畢上疏,議額餉,議增設墩台,都是些例行公事。居正給他去信說:「敷奏明切,文辭粹美,讀之再過,歎挹彌襟。」(書牘五《答汪司馬南溟》)道昆本來只是一個文人,文人底才能,只有在文辭方面表見;所幸薊遼是譚綸、戚繼光經營的局面,居正沒有什麼不放心。

  王遴和居正本不十分融洽,到陝西去後,把巡閱的事情辦妥,不久便告病還鄉,這個當然是有些不滿了,居正去信說:

  唐虞之世,九官十二牧,師師濟濟,各效其能,豈必人為禹稷,位皆百揆,而後愜於心哉?誠欣于時世之遇也。方今堯舜在上,屬任忠賢,僕躬履貫魚之行,寤寐孜孜,用天下賢者,效之於上。士生於今,義無所逃,以其時則可矣。公乃獨傲然遠引,慨慕巢由,嘲哂禹契,欲自越乎不可逃之分,而背乎不易得之時,此愚蒙之所未譬也。雖然,人各有志,何可相強?聊為道其區區如此,惟高明裁之。(書牘五《與王繼津論君臣之義》)

  吳百朋到宣大、山西去的時候,便發生困難。宣大總督王崇古惟恐百朋要來掣肘,百朋底朋友又認為這是一種貶滴,居正無法,只有向雙方解釋;

  比者奉翰教,薄冗未能隨答,然諸所請者,一一具如尊指,屬所司複行矣。堯山少司馬(吳百朋)行時,已屢囑之雲:「宣大事體,與他鎮不同,北門有寇公,諸無足慮者,歸來但可告成事耳。無煩刻核,徒亂人意。」然此公爽朗闊大,必能成也。(書牘四《答王鑒川》)

  辱教,滿紙皆藥石之言,但謂僕驕抗,輕棄天下士,則實未敢,然因此而益加警惕,無不可也。吳堯山奉命閱視宣大,僕數年以來,經營此地,頗費心力,今以托之,屬望匪淺,不知肯為國家措一臂否也?(同卷《答參議吳道南》)

  百朋去後,著實做出一番成績。他以(一)糧餉、(二)險隘、(三)兵馬、(四)器械、(五)屯田、(六)鹽法、(七)番馬、(八)逆黨,一共八項考核邊臣。他對於宣大總督王崇古、宣府巡撫吳兌,以及山西總兵郭琥這一群人,都分別指出功過,奏請升黜。同時他對於大同總兵馬芳,嚴重地提出彈劾。他認定馬芳行賄,當然非嚴加懲處不可。百朋是閱視大臣,這一點完全沒有做錯;但是居正是首輔,便不免有無限的遲疑。明代的軍隊,久已是一個腐化的機構,從下層到上層,是層層的剝削。總兵官是最上層的了,他再把剝削所得,分潤京官。科道受賄,兵部受賄,有時大學士也受賄。舞弊貪贓,成為一般的風氣。遇到清明的高級長官,談不到賄賂,總兵官便和長官底家丁聯絡,高級長官也難免受到一些嫌疑。明朝中葉以後,武人在社會中底地位,正在逐日地低落。當他們到兵部領取公文的時候,三軍司命的總兵官,都要長跪,這是奴才,不是長官。他已經取得奴才底身分,那麼和大官底家丁聯絡,也正是恰巧適合,整個國家底命運,付託給這一群人物,不能不算是前途的大慮。居正看到這一點,所以到萬曆元年便有西北邊用書生為將的意念。(書牘五《與王敬所論大政》)書生受的文化陶冶多了,自然會比較地注重名節和操守。這是後話。但是隆慶六年,居正還是遲疑。吳百朋彈劾馬芳的奏摺到了,言官們又在彈劾宣府總兵趙奇,居正只是說:

  僕與馬、趙,素不識面。異時當國者之家奴,率與邊將結拜,鮮不受其啖者。自僕任事以來,內外隔絕,幸門盡墐,朝房接受公謁,門巷間可張羅,亦無敢有以間語譖言,入於僕之耳者,又何所私庇於人。即此兩人之狡猾無狀,僕豈不知?第以其俱嚄唶宿將,部下又多獷少,代者未必能馭,即有瘢纇,猶可驅策而用之。貢市羈虜,本難久恃,猝有緩急,無可使者,故為保全,徒以為國家耳。土大夫乃獨不諒鄙心,謂之何哉!(書牘五《答薊鎮巡撫言優假將官》)

  但是居正保全不得了。吳道南正在攻擊居正,認定他是包蔽馬芳,忽略吳百朋。怎樣辦呢?馬芳免職了,同時居正再給百朋去信:

  馬帥褫職,國法已彰。僕以淺薄,謬肩重任,雖不足以當天下事,然一念公虛平直,則可以告於天地祖宗之靈,不敢措一毫私意於其間也。乃昨吳少參(指吳道南)有書,甚為公不平,其辭怨憤,使人難堪。今九邊之事,宣大為重,不以付之他人而托公者,以公為心知故也。又面請於上,特賜命服以寵其行,公視僕此心為何如哉!渠乃以僕為厚猾帥而薄故舊,豈不厚誣我哉?區區之心,惟公垂鑒焉。(同卷《答閱視司馬吳堯山》)

  居正底一番苦心,沒有得到同僚底諒解,但是他對於北邊的佈置,始終是著著不懈。對於九邊重鎮,他派人巡閱;對於九邊督撫,他注重人選:這是對內的事。他對外的策略,也是不斷籌措。北方的韃靼,除了土蠻一支以外,俺答這一個系統,已經通過封貢手續,和明朝處在停戰狀態中了。俺答對于幾個重要的領袖,如他底胞弟昆都力哈,胞侄永邵卜、吉能,以及他底兒子黃台吉,本來是可以指揮的,但是因為那時的韃靼,是一個組織不健全的部族,實際不能合作。居正底計劃是要儘量地使他們分離為無數的單位,單位底增加,便是力量底減小。韃靼沒有聯合向北邊進攻的能力,國家底安全便增加一層保障。

  隆慶五年,謠傳昆都力哈(即把都)和吉能死了,居正準備扶植把都底兒子青台吉,使他和黃台吉對抗。他說:

  把酋之子,不知何如。僕料黃酋必思東並,今當扶植青把都,使之力抗黃酋。黃酋若有東並之志,只可責之以大義,亦不必力禁之。待其兩敝而歸命於我。(書牘四《咎總督王鑒川計處黃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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