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三八


  這裡在推許以外,便有一層期望。他期望馮保繼續努力,永保令名。居正身後,他底兒子懋修收集居正遺著底時候說起:

  懋修謹案先父之與馮司禮處也,亦宮府相關,不得不然,謝世之後,言者用為罪端。今觀其於豫藏文,惓惓勉以令名,固非阿私賄結者。……可見先父當主少之時,於左右侍近,其調處之術,可謂深矣。不然,以先父之嚴毅,使左右不服其調處,亦將奈之何哉!苦心國事者,自當有推諒其衷者矣。

  居正當國的時候,他要應付三個重要的人物,——李太后、馮保、神宗。從表面看,當然是十歲的神宗,最容易應付了,但是事實上這是最大的困難。居正身後發生種種的波折,完全因為這一方面的失敗。

  神宗這時只有十歲,無論高拱當時在內閣裡怎樣說的,「十歲太子」畢竟只是「十歲孩子」。但是神宗年齡雖小,已經開始明瞭政治;他知道他是主人,然而他也知道在他沒有支配實際政治的時候,他還得受人支配,甚至對於他底支配者,還得博取應有的好感。在當國的十年之中,居正是首輔,是獨裁者,是皇帝底師傅,實際上他是神宗底支配者;神宗當然時時感到博取居正好感的必要,但是同時他也知道他是居正底主人。他對於自己底地位,正感到一種不平,他甚至要希圖報復;所以他對於居正的好感,因為自卑心理底缺陷,日後突變為對於居正的惡感。居正是一個精明不過的人,但是正因為神宗年紀太小,一切都被瞞過了。假如歷史底重演可信,我們不妨說居正和明神宗的關係,很有一些與霍光和漢宣帝的關係類似,但是正因為重演不會是完全的重演,所以還有許許多多的不同。

  穆宗和他底父親世宗全不一樣,但是神宗和他底祖父便有許多類似的地方。這是所謂「隔代遺傳」。世宗十六歲即位,享國四十五年,神宗十歲即位,享國四十八年;世宗是一個全權的統治者,神宗親政以後,也是如此;世宗自嘉靖二十年以後,不親朝政,神宗中年以後,也是怠于國政。在這些方面,神宗正和他底祖父一樣,然而他也是李太后底兒子。他從母親那裡所得的是謹慎小心,是膽怯,是恭順,但是在政權到手的時候,他便知道怎樣運用。他一步不肯退讓,甚至因為滿足自己的欲望,他可以打破慣例,給對方以不必要的難堪。母親不是曾領導自己,在清晨的雨道上,走到嫡母皇后那裡去請安嗎?但是現在母親和嫡母還不是同樣的皇太后?這小小的心靈,正在遺傳的本能以外,又加上一些習得的經驗。

  李太后對於神宗,正是一個最能幹,最負責任的母親。穆宗逝世以後,皇上所住的乾清宮,照理只能由皇帝住了。仁聖太后本來是住在別宮的,現在退居慈慶宮;但是慈聖太后因為神宗年幼的關係,仍舊陪著兒子住在乾清宮,直到神宗大婚為止。平時她督責兒子讀書,在書沒有讀熟的時候,便罰在地下長跪。皇帝跪在地下,還象什麼皇帝,但是這是太后底懿旨,所以他還是跪下了。在講官們講書以後,神宗回到宮中,李太后又得下令複講,當然還得複講。三、六、九這幾天,是早朝的日期,天亮還遠得很呢,一聽到五更柝、柝的聲音,李太后自己來了,把十歲的孩子,從睡夢朦朧中喊起,宮娥給洗過臉以後,便得趕緊坐上肩輿上朝。做皇帝真不是一份好差使,但是神宗也明白,「誰敢違背母親底意旨呢」?

  居正在神宗即位以後,隨即請禦日講,他和呂調陽疏稱:

  臣等謬以菲陋,職叨輔弼,伏思培養君德,開導聖學,乃當今第一要務。臣居正又親受先帝顧托,追惟憑幾之言,亦惓惓以講學親賢為囑,用敢冒昧上請。今一應大典禮,俱已次第修舉,時值秋涼,簡編可親。(奏疏二《乞崇聖學以隆聖治疏》)

  明代皇帝底教育,一種是經筵,一種是日講。經筵是最隆重的,每月逢二的日期舉行。照例盛暑和嚴寒的時候都停止經筵,用現代術語,就是放寒假、暑假。舉行經筵的時候,勳臣、大學士、六部尚書、都禦史、翰林學士等都要到齊,由翰林院春坊等官及國子監祭酒進講經史。一切的典禮很隆重,不過皇帝不禦經筵,自動放假的事,不是沒有。但是神宗的最初十年,談不到自動放假。由萬曆元年規定以後,每年春講以二月十二日起,至五月初二日止;秋講以八月十二日起,至十月初二日止,不必題請。簡單說,就是上學期九講,下學期九講,都有固定的日期。

  神宗底經筵,雖自萬曆元年二月起,但是隆慶六年八月間,日講就開始了。日講在文華殿舉行,不用侍衛、侍儀、執事等官,只用講讀官、內閣學士待班。開始日講的功課,居正給神宗規定如次:

  一、伏睹皇上在東宮講讀,《大學》至傳之五章,《尚書》至《堯典》之終篇。今各於每日接續講讀,先讀《大學》十遍,次讀《尚書》十遍,講官各隨即進講畢,各退。

  一、講讀畢,皇上進暖閣少憇,司禮監將備衙門章奏,進上御覽,臣等退在西廂房伺候。皇上若有所諮問,乞即召臣等至御前,將本中事情,一一明白敷奏,庶皇上睿明日開,國家政務,久之自然練熟。

  一、覽本後,臣等率領正字官恭侍皇上,進字畢。若皇上不欲再進,暖閣少憇,臣等仍退至西廂房伺候。若皇上不進暖閣,臣等即率講官再進午講。(按正字官「掌繕寫、裝潢、詮其訛謬而調其音切」,見萬曆本《明會典》卷五十二)

  一、近午初時,進講《通鑒節要》,講官務將前代興亡事實,直解明白,講畢各退,皇上還宮。

  一、每日各官講讀畢,或聖心於書義有疑,乞即下問,臣等再用俗說講解,務求明白。

  一、每月三、六、九,視朝之日,暫免講讀。仍望皇上于宮中有暇,將講讀過經書,從容溫習。或看字體法帖,隨意寫字一幅,不拘多少,工夫不致間斷。

  一、每日定以日出時,請皇上早膳畢,出禦講讀;午膳畢,還宮。

  一、查得先朝事例,非遇大寒大暑,不輟講讀。本日若遇風雨,傳旨暫免。(奏疏二《擬日講儀注疏》)

  這是神宗底課程表。後來《通鑒節要》講完,續講《貞觀政要》。

  神宗這時還不足十歲,但是居然擔負這樣繁重的課程。他對於張居正,真是十分親近和尊崇。在這一年,居正曾經屢次說到神宗和自己的關係:

  所幸主上年雖幼沖,聰睿異常,又純心見任,既專且篤,即成王之于周公,恐亦未能如是也。但自愧菲劣,不足以堪之。目前景象,似覺穆清,自今而往,惟當益積悃誠,恒存兢業,恪循軌轍,按轡徐行耳。(書牘四《答兩廣殷石汀》)

  幸主上雖在沖年,已具大有為之度,近又日禦便殿講讀,因而商榷政事,從容造膝,動息必諮,僕亦得以罄竭忠悃,知無不言,言無不信。(同卷《與王鑒川言虜王貢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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