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三七


  大政方針既經發表,中樞人選也分別確定,居正準備負起國家的重任。從隆慶六年六月起,到神宗萬曆十年六月為止,這整整的十年當中,他逐漸完成他底政治理想。在他掌握政權的期間,除了當前的政治問題以外,他還得應付三個重要的人物:第一,皇貴妃——後來的慈聖皇太后;第二,馮保;第三,神宗。這三個都是他底主人,三個人各有自己底立場,因此在應付方面,不時地發生困難,幸虧居正有他底政治天才,總算安穩度過了,但是畢竟因為沒有應付完全得當,在他身後,發生意外的波折。

  皇貴妃是一個有辦法的人。居正還記得穆宗病重,馮保宣讀遺囑的時候,皇妃在帷中的口諭:

  江山社稷要緊,先生每要盡忠為國。(參奏疏六《謝皇太后慈諭疏》)

  這是一個有決斷的呼聲。神宗即位以後,不久召居正至平檯面諭:

  皇后是朕嫡母,皇貴妃是朕生母,尊號上先生可多加幾字。

  問題立刻提出了,皇后當然尊為皇太后,但是皇貴妃也要稱皇太后!這個還不要緊,以往還可以對一位皇太后加上尊號,以示分別,但是現在辦不到了。居正疏稱:

  仰稽我祖宗舊典,惟天順八年憲宗皇帝尊嫡母為慈懿皇太后,生母皇貴妃為皇太后,則與今日事體,正為相同,但於嫡母特加二宇,而于生母止稱皇太后,則尊尊親親之別也。然今恩德之隆,既為無間,則尊崇之禮,豈宜有殊?且臣居正恭奉面諭,欲兼隆重其禮,各官仰體孝思,亦皆樂為將順。今擬兩宮尊號,于皇太后之上,各加二字,並示尊崇,庶于祖制無愆,而於聖心亦慰。(見奏疏二《看詳禮部議兩宮尊號疏》)

  就這樣決定了,皇后陳氏尊稱仁聖皇太后,皇貴妃李氏尊稱慈聖皇太后,一切透露居正遷就事實的心理。居正是一個幹練的政治人才,但是他在政治方面所受的訓練,還是世宗嘉靖年間的訓練,對於皇室,永遠是那樣誠惶誠恐,有時竟不免有些阿諛附和。萬曆元年翰林院產生白燕,居正把它和內閣所開並蒂蓮花一並進獻。神宗隨即下一道手渝:

  白燕、蓮花俱進獻聖母,甚是喜悅,卻獨產翰林院中,先開於密勿之地,上天正假此以見先生為社稷祥瑞,花中君子。朕賴先生啟沃,固不敢顛縱,何德之有!(見奏疏三《謝宸翰疏》)

  《明史(卷二三五)餘懋學傳》稱居正進《白燕、白蓮頌》。《白蓮頌》不可考,《白燕頌》大致即是《白燕曲》:

  白燕飛,兩兩玉交輝,生商傳帝命,送喜傍慈闈。有時紅藥階前過,帶得清香拂繡幃。(詩四《白燕曲》四首之一)

  這是一篇貢諛慈聖太后的詩句。詩集中如《恭頌母德詩》:

  猗欽我聖母,世德宜重光,扶天致升平,毓聖纂靈昌,履盛彌勤烙,秉禮日矜莊。內庭政無嘩,外家恩有常,明達信如此,馬鄧豈足望?(詩一)

  如《皇上祝聖母詩》:

  女中頌德稱堯舜,膝下承歡有帝王。(詩四)

  文集中如《神母授圖萬年永賴頌》、(文集二)《聖母圖贊》,(文集二)都是同樣的作品。居正受的訓練太久了,他自己無法擺脫這個形態,然而也正憑這種訓練,博得慈聖太后底好感。

  馮保是司禮掌印太監,在內廷他只是一個奴才,但是正因為掌握章奏的大權,他也成為居正底主人。馮保底大權,全靠慈聖太后,所以居正更不能不結好太后,借此減輕馮保底壓迫。李太后要做功德,建涿州二橋,馮保主持,居正便有一篇《敕建涿州二橋碑文》,李太后建承恩寺、海會寺、東嶽廟、慈壽寺、萬壽寺,又是馮保主持,居正又是每一處來一篇碑文。(皆見文集四)他甚至說:

  臣以是益信佛氏之教,有以陰翊皇度,而我聖母慈光所燭,無遠弗被,其功德廣大,雖盡恒河沙數,不足以喻其萬分也。(文集四《建五臺山大寶塔寺記》)

  居正不是不曉得這是胡誑,但是他只有胡誑。隆慶初年,江西龍虎山張真人底道號革去了;萬曆五年張國祥入京,透過馮保,走通李太后的路線,複封張真人,居正無可如何,只說:

  張真人事,委為過舉,初時發自慈闈,不穀未敢驟諫。(書牘十二《答南科吳公琯》)

  居正對李太后是將順,對馮保是敷衍。正因為在太后方面,居正也得到信任,所以在居正當國的十年之中,內閣和司禮監沒有任何的衝突。馮保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在北郊郊祭的時候,甚至傳呼直入,北面拈香。(《明史》卷二一〇《鄒應龍傳》)在當時委實有些駭人聽聞,但是居正不管,他只要馮保不干政,就滿足了;他曾說:

  主上雖在沖年,天挺睿哲,宮府之事,無大無小,鹹虛己而屬之於僕,中貴人無敢以一毫干預,此公在北時所親見也。僕雖不肖,而入養君德,出理庶務,鹹獨秉虛公以運之,中貴人無敢有一毫阻撓,此亦公在北時所親見也。(書牘六《與南台長言中貴不幹外政》)

  在大體上把握住了,居正在其他方面都可以遷就。馮保引用錦衣指揮同知徐爵入宮,代閱章奏,擬詔旨;居正吩咐僕人游七和徐爵結為兄弟,以資聯絡。徐爵、遊七,後來都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馮保要在故鄉深州建坊,居正甚至吩咐保定巡撫孫丕揚代建。馮保自建生壙,居正便有一篇《馮公壽藏記》,稱為仁智忠遠。在記中他又說:

  語日:「人貌榮名,豈有既乎?」今以公建立,視古巷伯之倫何讓焉?誠由此永肩一心,始終弗替,雖與霄壤俱存可也,又奚俟于壽藏而後永乎?(文集九《司禮監太監馮公壽藏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