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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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說的是制度方面。在人才方面,居正說過,「為國家愛養人才,不敢以私意用舍。」這一點見出居正底精明。高拱掌握政權的時候,異己的人一概排斥,這是高拱底偏私,以後高拱得到攬權擅政的惡名,未始不由於此。居正從這方面,得到教訓,決不重蹈覆轍,這是一。其次高拱是一個幹練的吏部尚書,他所提拔的人,沒有不是當時的人才。隆慶三年的冬天,內閣決定進攻廣西古田「叛」僮的時候,高拱用殷正茂為廣西巡撫。正茂有才,但是貪污是免不了的。高拱說:「給他一百萬,正茂也許吞沒一半,但是只有正茂會把事情辦好。」後來正茂果然「平定」古田。隆慶五年遼東巡撫李秋去職,高拱主張任用張學顏。旁人不以為然,高拱說:「張學顏底才具,大家沒有知道,遇到盤根,自然會認識利器。」正在說著,吏部侍郎魏學曾來了,高拱向他要遼東巡撫。學曾思索很久以後,答覆道:「張學顏去得。」高拱得到這個印證,隨即提出學顏,後來在遼東也有極好的成績。高拱賞識的人才,不用,那才胡塗,這不是居正做的。居正曾經說過: 孤雖不肖,其於人之賢否,略窺一斑,內不敢任愛憎之私,外不輕信毀譽之說。自當事以來,鑒前人之失,首陳皇極之論,以開悟上心,消彌偏黨。(書牘十一《答南列卿陳我度》) 最有興趣的是張佳胤。佳胤是當時有名的才子,也是有名的能臣。但是他和高拱關係太深,又因為在應天巡撫任內,辦事棘手,他很有些消極,居正接連去過兩次信: 自公在郎署時,僕已知公,頻年引薦,實出鄙意。不知者,乃謂僕因前宰之推用為介,誤矣。天下之賢,與天下用之,何必出於己?且僕於前宰(前宰指高拱)素厚,頃者不恤百口,為之昭雪,區區用舍之間,又何足為嫌哉?「蔡人即吾人」,況前宰非蔡人,而公又吾人也?何嫌何疑之有?願努力勳名,以副素望。(書牘五《答總憲張崌崍言公用舍》) 惟公俊才厚蓄,又富於春秋,不以此時取旗常,勒鐘鼎,乃顧戀庭闈,忘「在公」之義,非所望也。茲屬休明之會,方將招遺佚於薖軸,寧肯縱鸞鶴于雲林?大疏已屬部複,而雅志必不得遂。願勉奉簡書,以徇國事。(同卷《答總憲張崌崍》) 但是居正對於高拱底爪牙,決然不能容忍。他和汪道昆說:「二、三子以言亂政,實朝廷紀綱所系,所謂『芝蘭當路,不得不鋤』者,知我罪我,其在斯乎!」(同卷《答汪司馬南溟》) 高拱去了,政治中樞當然重有一番佈置。要求幹練如高拱的吏部尚書,是不可能的,但是當時有一個最負重望的大臣,這是管兵部尚書事的楊博。楊博自嘉靖三十四年以來,三任兵部尚書,嘉靖四十五年,調任吏部尚書,隆慶五年複以吏部尚書起用,在資望方面沒有比楊博再高的了。因此提出楊搏仍還吏部尚書。居正說過: 今上登極,首命公還秉銓衡,餘受先帝遺托,方欲與公同心戮力,共佐休明。(文集五《襄毅楊公墓誌銘》) 居正又說到楊博曆佐三朝,以及自己和楊博始終相與的關係: 桓桓世廟,經武緯文,公媚天子,耆定策勳。穆穆莊皇,(穆宗)垂衣拱手,公佐太平,聲色不有。迨於今皇,兩作繼明,詢茲黃髮,還公宰衡。我求一德,惟公是與,不吊昊天,奪我心侶。有謀孰諮,有難孰夷,山頹木壞,滄矣其悲。(同上) 楊搏調回吏部,遺下兵部尚書,照高拱定下的原則,應由總督繼任。當時的口號是國防第一,北邊第一。北邊三位總督:前任薊遼總督譚綸,現任宣大總督王崇古,和前任三邊總督王之誥,都有重望。楊博和居正商定,起譚綸為兵部尚書。居正給崇古去信說: 昨本兵虛席,公論鹹歸公與西石,(王之浩)乃太宰(楊博)謂渠複銓之始,嫌於首用其親,且貢市方殷,猶借重望以鎮之,計非久當別有簡命也。(書牘四《答王鑒川》) 正在佈置底當中,高儀死了。內閣只剩居正一人。問題又到了面前,應當補怎樣一個人呢?在不知明朝政體的人,也許以為既是楊博底資望最好,當然應補楊博。但是事實不是如此的。明朝的中樞,是二元制:吏部尚書底地位,本來在內閣大學士以上,即使到了內閣權重以後,吏部尚書,終於不曾落到內閣以下。當時的故事,吏部尚書在路上遇到大學士,照例不避道,便是顯然的證據。(見《明史》卷二二四《孫鑨傳》)孝宗弘治年間,吏部尚書王恕底聲望,始終不受內閣底壓制,更是實例。還有,由吏部尚書入閣的,不是沒有,但是這是特旨。在推舉的時候,通常是禮部尚書、吏部侍郎,或是翰林學士。因此,神宗吩咐居正推舉閣員的時候,居正不能推舉吏部尚書楊博,(推舉吏部尚書入閣非故事,見《明史》卷二二四《陳有年傳》)只能推舉禮部尚書呂調陽。其實居正底經驗多了,他知道內閣裡除了自己,只需要一位忠厚老實,和衷共濟的長者,並不需要一位雄才大略、器度恢宏的重臣。這是居正底私心,但是這是隆慶年間內閣混鬥的經驗。為國求賢,固然是對的,但是為內閣謀安定,也何嘗不是為國家?居正對於調陽,在辛醜會試主考的時候,已經認識了,現在正準備和他長期合作。萬曆七年調陽死後,居正說過: 餘與公同政府,知公深。公為人,外溫而心辨,中毅而貌和,於事呐呐不輕為可否,於人恂恂不苟為異同;嘗曰:「大臣協心體國,苟利社稷,嫌怨共之,安事羯羠其間?無論彼己懻伎,即賢者各是所見,政本之地,齗齗而爭,如國體何?世儒嘐嘐,猥小曹參而卑丙吉,然則,虞廷雲『寅恭』者非邪?」自餘柄政,與公共事者六年,內奉沖聖,勤緝熙,外贊密勿,定計劃,莫逆于心,莫違於口,六年如一日也。(文集五《豫所呂公墓誌銘》) 呂調陽入閣,遞遺禮部尚書,居正便起用陸樹聲。樹聲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嘉靖中,屢掌南京翰林院,南京國子祭酒,後來召為吏部右侍郎,稱病不拜。隆慶中,再起故官,仍不就。這是一位聲望隆重的大臣,現在居然來了,居正用後輩進見先輩之禮待遇他。 七月間戶部尚書張守直、刑部尚書馬自強致仕。守直在封貢的一件事,意見和居正不一致,自強也有些不滿意,他們去了,居正便補進王國光、王之誥。王國光原來以戶部尚書,總督倉場,現在調回管部,後來在任內完成《萬曆會計錄》,是一部有關國計的著作。王之誥是居正底親家,(居正第四子簡修娶之誥女)但是之誥隆慶三年總督陝西三邊軍務,進南京兵部尚書,資望久已夠了,而且卓然自守,並不附和居正,因此更得一般的推重。 諸人以外,工部尚書朱衡、左都禦史葛守禮留任;朱衡在河工方面的成績,和守禮底操守,都是當時物望所歸。明朝的內閣,當然不是現代的內閣,對於閣中同僚和六部首長以及都察院的人選,首輔沒有進退的大權,但是居正對於人選的佈置,確曾費了一番苦心,而且也確曾達到自己底主張。後來他曾經自負地說: 《書》曰:「無侮老成人,皤皤良士,膂力既愆,我尚多有之。」宓子賤治單父,孔子使人覘之,見與老者二十余人議政,孔子喜曰:「吾知不齊能辦單父矣。」今以幼主當陽,而朝多長者,豈非盛事乎?(書牘六《與南台長言中貴不幹外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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