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
兩道奏疏又一齊發出了,共同的目標也只是馮保。這時已經是六月十五日己巳,是神宗即位的第六日。奏疏接二連三地發出了,馮保是司禮掌印太監,掌理內外章奏,沒有不知道。不關事,戰爭是戰爭,用不到秘密。一切的計劃,是高拱發動的,給事中和禦史們,也受高拱主使,這也用不到秘密。隆慶四年以來,高拱和言官們打成一片,久已是公開的事實,何況馮保提督東廠,偵緝底特權和機構,都在他手裡,那還有什麼秘密?高拱只準備用「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打倒一個橫行跋扈的內監。他曉得奏疏上去了,皇上便會發交內閣擬旨,權柄在自己手裡,不愁馮保有什麼辦法。他自己也曾上疏,請把司禮監掌理章奏的大權,交還內閣。他準備負全責,當然他可以要求攬全權。他認定在縝密的佈置之下,這一來可把馮保打倒了。 他所顧慮的還是內閣的同僚。四月中高儀入閣的時候,他就稱病,再三推阻。居正也曾給他去信:「辱教,知東山情切,高駕夷猶,殊失朝野之望。茲溫綍再頒,敦勸愈篤,恐上命不可屢抗,物望不可終孤。」(書牘三《答宗伯高南宇》)後來高儀果然來了,然而他也果然病了。在同受顧命的時候,高儀曾經豫聞,但是現在他確是病倒了,在這一方面,高拱看不到什麼援助。還有張居正呢!在皇上即位以後,他奉詔到大峪嶺視察葬地,這是準備穆宗皇帝底葬事,當然應由一位得力大臣去的。天又熱,路上又辛苦,據說他回來以後又病倒了,這幾天正在請病假,沒有到內閣。高拱看到兩位同僚都病倒了,一切的責任都在自己肩上。不要緊,他準備一個人擔負著。 居正這幾年以來,逐漸地感到岌岌不安的情況。內閣中的同僚都去了,這是為的什麼?六年三月間,禮部尚書潘晟又去了,又是為的什麼?潘晟去位以後,曾經來一封信,居正答覆道: 辱別諭,一一領悉。白首相知,猶按劍也,況他人乎?然義命之學,竊嘗聞之矣。自檢平生,不敢有一事負國家,不敢有一念負于天下賢士大夫,至於去就,有命存焉,惟靜以俟之而已。猥辱至愛,中心藏之。(書牘四《答宗伯潘水簾》居正有《義命說》,見文集六。) 那時他認為高拱底目標,只是自己,鬥爭沒有把握,劉奮庸、曹大埜又去了,所以只得靜以俟命。他底心緒正從煩悶轉為恬淡。萬想不到穆宗逝世以後,政治方面又躍起新興的勢力,演成內閣和司禮監的決鬥。「什麼內閣?」居正想到,「只是高拱一人!」他明白馮保和自己沒有什麼淵源,高拱底策略,馮保不是沒有耳目,自己也犯不著去告密。(《明史·高拱傳》稱拱使人報居正,居正陽諾之而私以語保。《馮保傳》稱保與居正定謀逐拱。)他採取的方式,只是坐觀成敗。高拱勝了,居正自然還有他底「義命之學」;馮保勝了,居正明白收拾政局,便非自己不可,而且對於馮保,居正也自信還有對付的本領。穆宗逝世只有二十天,神宗即位只有五、六天,空氣已經緊張的了不得,暴風雨就要發作了,等著罷。在這個情況之下,居正只說是受了暑,在內閣請假幾天。 六月十六日庚午,天還未明,神宗召集大臣到會極門。高拱去了,滿心以為這一次就是驅逐馮保的機會。居正還在假中,沒有去。(《明史紀事本末》言「促居正至。」《明史·高拱傳》言『拱伏地不能起,居正掖之出」,似居正是日曾至會極門。以周聖楷《張居正傳》考之,則言居正蔔視陵寢,「比歸而拱已去位矣,」又似居正是日尚在大峪嶺未回。周《傳》作於崇禎間,應可信。再考居正奏疏二《謝召見疏》則言「祗役山陵回還,中暑致病,具奏請假調理。本月十九日辰刻,忽聞中使傳奉聖旨,宣召臣入」,是十六日居正實已還京,尚在假中。)高拱向上一看,少年的皇帝旁邊,正立著自己底敵人馮保。這一刹那的注視,高拱知道已經失敗了。馮保傳皇后、皇貴妃和皇帝底諭旨道: 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禦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囑日,「東宮年少,賴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閑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明史紀事本末》卷六一原文) 高拱果然失敗了。高拱底後盾是外庭,馮保底後盾是深宮;高拱只能主使言官,直攻馮保底罪惡,馮保便能攛掇後妃,懷疑高拱底忠誠。高拱這一次失敗,深深地給居正一個教訓,以後居正當國,在主持國政以外,對於奉承後宮和聯絡內監兩件事,都化費不少的工夫。 明朝大臣解職回裡的時候,有給驛的故事;所謂「給驛」,便是在驛站裡支使車馬人夫,由國家供給。這本來是特許,但是後來慢慢成為常例了。偏偏這次高拱卸任,限定立刻回籍,不許逗留,驛站的馬車談不到了,他只得自己雇車,有的說是乘牛車出北京,(《明史紀事本末》)有的說是騾車,(《明史·高拱傳》)押行的兵役還在後面一路追逐,成為當時的新聞。六月十九日,居正入見以後,再為高拱請恩,幸而成功,高拱才免去道途間無謂的困頓。七月間居正有信給王崇古說: 主少國疑,艱難之會,正宜內積悃誠,調和宮壼,外事延接,收攬物情,乃可以扶危定傾。而元老一切皆易其道,又昵比讒佞,棄絕石交,語之忠告,不惟不納,反致疑怒,竟至於此,豈非天哉!當其時,人情洶洶,禍且不測,僕猶冒死為之營訴,為之請驛,僅得解脫,然國體士氣,所損多矣。嗟乎,自古讒人亂國,可勝痛哉!幸新皇聰穎異常,雖幼沖已具大有為之度,區區愚忠,幸蒙俯鑒。方今宮府一體,上下一心,內外事情,幸已大定,但邊事虜情,日夕在念,腹心雖安,四肢安可忽哉?萬望留神,以慰宵旰。辱教云云,誠高見淵識,石畫鴻謨,非公愛我之深,易得聞此?三複三歎,敬佩良箴。(書牘四《答王鑒川》) 所謂「冒死為之營訴」,必有所指。據王世貞《首輔傳》,馮保在皇后面前,曾經提起高拱謀廢太子,迎立周王的謠言;又說馮保還買通其他的內監,造成同樣的空氣,所以皇后震怒,事情不可收拾。這一件故事,《明史紀事本末》和《明史》都不載,但是證以六月十六日傳諭「通不許皇帝主管」,和居正「人情洶洶,禍且不測」兩句,後面的情形,決不簡單。萬曆六年高拱死後,妻張氏請求恤典,神宗將奏疏發下內閣,派文書官田義口傳聖旨:「高拱不忠,欺侮朕躬,今已死了,他妻還來乞恩典,不准他。欽此!」居正再行上奏,神宗始准開復原職,給與祭葬,但是還說:「高拱負先帝委託,藐朕沖年,罪在不宥。」這時神宗已經十六歲,他對於高拱底痛恨,真是深切。假使不是馮保造出廢立的謠言,不會給神宗這樣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居正對於六月十六日的政變,事前定有所聞。高拱底作風,他是知道的。馮保雖然只是一個生疏的內監,但是內監們那一貫的陰賊險狠的手段,居正也不會不知道。他看定暴風雨要來了,所以他只是託病請假。等到風暴過去,十九日居正上朝的時候,高拱久已離開北京,內閣中的資望,更沒有比居正深的,因此他便循序坐升,成為首輔,而且因為高儀隨即於二十三日逝世的原故,居正成為惟一的顧命大臣,他在政治上的地位,更加鞏固。這一次政變底結果,居正是最大的收穫者。對於雙方底策劃,他不是不知道;對於馮保的誣衊,他不會不明白;高拱固然沒有擁立周王的陰謀,而且從宗支親疏的關係方面講,周王也沒有入承大統的可能。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