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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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對於居正,固然感到威脅,但是居正對於高拱,也時時感到危險。「爾詐我虞」,成為高、張聯立內閣的標語。最容易引起誤會的,還是徐階底家事。居正已經是一路提心吊膽,「畏行多露」了,但是,「不行,為什麼他要幫助徐階說話呢?」黑暗中的聲音要問。黑暗中的動物沒有道義,沒有感情;他們也不相信人類還有道義和感情。「勢利呀!」他們要說,「一切都是勢利,在朝的首輔便捧他一把,在野的首輔便踢他一腳:這是人情。再不然,便有另外的動機!」黑暗中的動物又動員了,他們要報效高閣老,便得搜求居正幫助徐階的動機。他們把發明當做發現,終於認定已經發現居正底動機。 很順利地這個消息傳達到高拱。事情是這樣說的。徐階底兒子送三萬兩銀子給居正,於是居正承認替他們維持。在大學士底朝房裡,高拱看見居正,便半真半假地譏刺了一頓。這一個刺激太大了,居正變了色,指天誓日地否認這件事。經過這樣剖白以後,高拱承認誤會,事情勉強結束。 內閣的政潮,正在準備著新的發展。隆慶六年三日尚寶卿劉奮庸上疏條陳五事:(一)保聖躬,(二)總大權,(三)慎儉德,(四)覽章奏,(五)用忠直。第二條和第四條都很活躍。奮庸說:「今政府所擬議,百司所承行,非不奉詔旨,而其間從違之故,陛下曾獨斷否乎?國事之更張,人才之用舍,未必盡出忠謀,協公論。臣願陛下躬攬大權,凡庶府建白,閣臣擬旨,特留清覽,時出獨斷,則臣下莫能測其機,而政柄不致旁落矣。」他又說:「人臣進言,豈能皆當,陛下一切置不覽,非惟虛忠良獻納之誠,抑恐權奸蔽壅,勢自此成。望陛下留神章奏,曲垂容納;言及君德則反己自修,言及朝政則更化善治。聽言者既見之行事,而進言者益樂於效忠矣。」奮庸請穆宗總大權,大權旁落,必有所在;又說權奸蔽壅,「權奸」二字,必有所指。同時給事中曹大埜上疏劾高拱不忠十事,據說這是居正底主使。政治底鬥爭,從言官發動了。高拱底部下立刻應戰,給事中塗夢桂劾劉奮庸動搖國是;給事中程文再劾奮庸、大埜「漸構奸謀,傾陷元輔,罪不可勝誅」。結果奮庸謫興國知州,大埜謫乾州判官。高拱又得到小小的勝利。 在不斷的政治戰爭中,端拱無為的穆宗皇帝,終於感覺厭倦,在隆慶六年五月中逝世了。是年穆宗年三十六歲。 第七章 大政變 裕王愛女人,最得意的是漷縣李氏,後來諡為孝定皇后。李氏入宮的時候,只是一個宮娥;當時稱為都人。這是翊鈞底母親,隆慶元年,穆宗即位以後,封貴妃。李貴妃是一位有能力、有辦法的人。她底父親李偉,漷縣人,因為鄉間不安靜,避到北京,後來索性把女兒送進裕王府,做一名宮娥,卻想不到以後的富貴,都從這裡來了。穆宗即位,禮部尚書高儀請立皇太子,大臣們都認定翊鈞是一位聰明的皇子。事實是顯然的,這一位五歲的孩子已經讀書了,在明代皇帝不甚注意皇子教育的情形下面,這是一個特例。隆慶二年,內閣大學士合疏公請立翊鈞為太子,三月間,實行冊立。穆宗也委實喜歡。他記得一天自己正騎著馬在宮中遊玩,皇太子和他說: 爸爸,你一個人騎著馬,摔下來,怎麼辦? 穆宗看見兒子底關心,真愉快,連忙下馬,著實撫慰一下。這時期陳皇后因為多病,住在別宮裡,每天早晨,李貴妃挈帶太子,到皇后宮中請安,皇后聽到小靴子在階道上橐、橐、橐!便連忙起來。自己沒有兒子,但是看見這樣聰明的孩子,也實在高興。皇后把經書取出來,一句一句地問他,太子對答如流,因此更加討得皇后底歡心。皇后和貴妃中間,儘管有一些利害衝突,但是當陳皇后看到李貴妃底知禮,和皇太子底聰明,心地也平靜下來。皇太子底稚弱的心理,正在逐漸意識到政治底作用。 隆慶六年四月,高拱推薦前禮部尚書高儀入閣。是月穆宗命儀為文華殿大學士,入閣辦事。一切都很正常。 最大的禍變來了,五月的一天,穆宗在坐朝的時候,突然站起來,走了幾步,不知說了什麼,只是嘴上不斷地歪動,(見敬修《文忠公行實》。《明史》不載穆宗病狀。)顯然地這是中風,內監馮保在旁,趕上扶住,居正也搶前去扶。在大眾誠惶誠恐的當中,穆宗入宮。隨即召大學士高拱、張居正、高儀至乾清宮,穆宗斜倚在禦榻上,皇后、皇貴妃都在,皇太子立在禦榻底左邊。三位大學士跪在禦榻前面。穆宗困乏了,由內監馮保宣詔: 朕嗣統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將不起,有負先帝付託。太子還小,一切付託卿等。要輔助嗣皇,遵守祖制,才是對於國家的大功。 真是一幅慘淡的景象。看見朋友托孤,尚且目不忍睹,何況他們是裕王府中的講官,六年以來的內閣大臣!但是乾清宮不是他們痛哭的地方。高拱、張居正含了滿眶的熱淚,和正在嗚咽的高儀,叩了頭,回到內閣,這是五月己酉。次日庚戌,穆宗皇帝逝世。大臣們在內閣裡痛哭。高拱嚎啕地嚷著:「十歲的太子,怎樣治天下啊!」他益發感覺到責任底嚴重。 穆宗逝世以後,政治上躍起一個新興的勢力。這是馮保。馮保在世宗朝已經是司禮秉筆太監,穆宗登極,馮保屢次想升掌印太監,但是因為高拱反對,始終沒有達到目的,所以他和高拱,結下了不解之仇。明朝底政治,本來充滿了彈性,因此司禮監底職權,沒有確定的範圍。名義上司禮掌印太監是「掌理內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筆太監「掌章奏文書,照閣票批硃」。事實上他們底職權,可以無限地擴大。掌理章奏是一個「上下其手」的機會。照閣票批硃,是對於內閣票擬的諭旨,用硃筆加以最後的判定。這本是皇帝自己的事,(參奏疏五《進世宗御筆疏》)後來皇帝不負責任,「批硃」的事落到司禮秉筆太監手裡,於是大學士雖是皇帝底私人秘書,而秉筆太監成為皇帝底機要秘書。《明史·職官志》(卷七十二)稱「內閣之擬票,不得不決於內監之批紅,而相權轉歸之寺人」,在明代政制裡,這正是變態中之常態。武宗時候,司禮監劉瑾甚至把章奏帶回私宅,和妹婿孫聰。食客張文冕共同批答。皇帝底機要秘書,可以隨時邀集親友,同參國政,更是變態中的大變。武宗正德二年到五年間,劉瑾成為事實上的皇帝,五年八月,劉瑾失敗以後,武宗下詔自正德二年後,所更政令,一概如舊;其實只是對於這三年中劉瑾底地位,加以實際的認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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