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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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正底公忠體國,和高拱一樣,但是他不能不顧慮到水源的問題。膠河和萊河的分水嶺要鑿,已經夠困難了,還不算是困難的中心;有了水道,便要有水,水從哪裡來?山中不是沒有水,但是不夠行船,更談不到刷沙;在河水不能刷沙的時候,海沙侵入河身,那又怎樣辦?這些問題,居正都顧慮到,但是他更不能不顧慮自己的問題。他底境遇已經困難,他不願意和高拱衝突,最後他想起胡檟。胡檟也是給事中,是高拱底一系,不過他是一個有定見、不隨聲附和的人。居正提議派胡檟查勘,高拱當然同意。胡檟到了山東以後,事情看清楚,他也主張不開膠萊河。居正又安穩地度過一次難關。他和胡檟說起: 新河之議,原為國計耳。今既灼見其不可,則亦何必罄有用之財,為無益之費,持固必之見,期難圖之功哉!幸早以疏聞,亟從寢閣。始者建議之人,意蓋甚美,其說雖不售,固亦無罪也。(書牘三《答河道按院胡玉吾》) 始慮新河水泉難濟,臆度之見,不意偶中。辱別揭所雲,剴切洞達,深切事理。自勝國以來,二百餘年,紛紛之議,今日始決,非執事之卓見高識,不能剖此大疑,了此公案。後之好事者,可以息喙矣。書至,即過元翁,言其不可成之狀,元翁亦慨然請罷。蓋其初意,但憂運道艱阻,為國家久遠計耳,今既有不可,自難膠執成心。蓋天下事,非一人一家之事,以為可行而行之,固所以利國家,以為不可行而止之,亦所以利國家也。此翁之高爽虛豁,可與同心共濟,正在於此,誠社稷之福也。(同卷《又答河道按院胡玉吾》) 李貴和提議的時候,梁夢龍尚在山東巡撫任內。地方官當然有地方官底立場,照例是不願多事,他曾經上疏反對。現在事情是決定打銷了,居正給他一函,因為這是自己底門生,所以把政治上的秘密,一齊告訴他。 膠萊新河,始即測知其難成,然以其意出於元翁,未敢速行阻閣,故借胡掌科(檟為給事中,故稱掌科)一勘,蓋以胡固元翁所親信,又其人有識見,不隨眾以為是非,且躬履其地,又非臆料遙度者,取信尤易也。昨觀胡掌科揭呈,明白洞切,元翁見之,亦慨然請停,不必阻止而自罷。以是知執事向者之言,雖極痛切,未免預發其機也。區區今處天下事,大率類此,雖竭盡心力,不過小補而已,終無能有所建明,此易所謂「屯其膏,施未光」者也。王敬所在齊中,政事何如?兩司及諸郡長吏,孰為可用?統希見教,不悉。(同卷《答河南巡撫梁鳴泉》) 「河南巡撫」四字誤題。王敬所即王宗沐,時為山東左布政使,也是反對開膠萊新河的一個。 隆慶五年的冬天,內閣中又是一次風浪,這一次卻發在殷士儋身上,土儋入閣,完全倚仗內監底力量,因此和高拱形成對立。高拱正要提攜張四維,偏偏禦史郜永春給四維一次彈劾。是誰主使的?高拱計算到士儋。於是他底部下動員了,禦史趙應龍彈劾士儋由陳洪進用,不可以參國政。士儋正在答辯,高拱部下第一員大將都給事中韓楫出動。韓楫還沒有提出彈劾,他先行揚言威脅。士儋忍耐不住了,終於在一個適當的機會,任情暴發了一次。 明朝的故事,每月初一、十五,給事中都到內閣和大學士們見面,大家作一個揖,稱為「會揖」,原是一個溝通聲氣的辦法。這一次都給事中韓楫到了,會揖以後,士儋對韓楫說: 聽說科長對於我不滿意,不滿意是不妨的,可是犯不著給別人利用! 真想不到大學士會在內閣裡發出這樣的議論,韓楫倒有些楞住了。高拱看看不象話,只是忿忿地說:「這算什麼體統!」 高拱一發言,事態立刻單純化,不成體統的體統多著呢!少保、武英殿大學士殷士儋撩起袖子,一手指著少師、建極殿大學士、兼署吏部尚書高拱,痛痛快快地大罵: 驅逐陳閣老的是你,驅逐趙閣老的是你,驅逐李閣老的也是你;如今因為要提拔張四維,又來驅逐我!內閣永遠是你一個人的! 就在內閣裡面,少保撩起雙拳,準備給少師一頓毒打,少傅、建極殿大學士張居正看不下了,正要替他們勸解,冷不防少保也給少傅迎頭一頓痛駡。真熱鬧,堂堂的內閣變成全武行底戰場。幸虧穆宗是一個懈怠而且寬大的君主,假使他在文華殿,看到少師、少傅、少保們底活劇,不知道會給怎樣一個處分。 經過這一次的武鬥,禦史侯居良對於士儋又提出一次彈劾。士儋也厭倦了,一再上疏請求致仕,終於在十一月間,這位山東來的大學士,悄然離開內閣。 士儋一去,內閣便成為高拱、張居正二人底聯立內閣,一直維持到六年四月高儀入閣為止。「周、召夾輔」,真正只剩周公、召公了!高拱一連驅逐了四位大學士,氣概正是逐日發揚。居正單憑那套謹慎小心的作風,還是時時感覺到不安於位。殷士儋這一場痛駡真冤枉,高拱手下這一群人底目光,正在轉移到居正底身上。 居正和高拱的私交,本來不錯,但是現在他們底地位太逼近了。逼近便是一種威脅,高拱當然不會愉快,而且高拱有他底一群人,他們要立功,便要先替高拱製造敵人,然後再把敵人打倒。政治的主張,是由黑暗走向光明,但是政客的陰謀,是由光明走向黑暗。高拱死後,居正和高拱底親戚說:「不榖與元老為生死交,所以疏附後先,雖子弟父兄,未能過也。叵耐中遭儉人,交構其間,使之致疑於我,又波及於丈,悠悠之談,誠難戶曉。」(書牘十四《答司馬曹傅川》)黑暗中的動物,永遠在黑暗中蠢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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