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二七


  十月的霜風裡,十幾匹韃靼馬匆匆地趕到長城底邊界。他們要到大同,和大同巡撫方逢時見面。最近的過去,宣大邊外,勉強偷安了幾時,現在降人到了,大家曉得後邊必有追兵,所以方逢時通知宣大總督王崇古的時候,便有人主張不受,他們認為孤豎無足重輕,但是逢時以為機不可失,崇古也以為奇貨可居。在督撫同心的情態下面,終於由方逢時派了騎士五百人迎接把漢那吉。這一個失戀的青年,暫時成為巡撫衙門的上賓。

  崇古、逢時都是這一年調到宣大的。崇古還記得在從三邊總督調任的時候,居正和他說過:

  但此中事惰,與關西稍異。虜強,一也。雲中北直虜廷,板升叛逆,倚虜為患,二也。士無鬥志,惟務賄免,三也。卒惰而玩,將令不行,四也。密邇畿甸,畏避情深;小入則大虜勢以為解脫之地,小勝則張虛聲以邀式遏之功;積習故套,牢不可破,五也。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公所謂非常之人也,五者之患,庶其有療乎!願熟計而審圖焉。(書牘二《答薊鎮撫院王鑒川論薊邊五患》。按官銜及標題皆誤。)

  崇古看定這一次是非常之事。把漢那吉來了,其實是一個俘虜,崇古底計劃是交換俘虜。一個韃靼少年底失戀,值不得考慮,他和方逢時決定要趁此索回趙全。逢時準備派百戶鮑崇德出雲石堡,和俺答接談。事情正在進行,居正已經得到消息,他立刻和崇古說:

  昨有人自雲中來,言虜酋有孫,率十餘騎來降,不知的否。俺答之子見存者,獨黃台吉一人耳,其孫豈即黃台吉之子耶?彼何故率爾來降?公何不以聞?若果有此,于邊事大有關係,公宜審處之。望即密示,以信所聞。(書牘二《與撫院王鑒川訪俺答為後來入貢之始》按題銜誤。)

  居正底情報很快,但是還不甚精確。等到崇古底報告到了,居正才決定對策:

  虜種來降,雖朝廷有道,能使遠人向化,亦公威德所及也。慶倖慶倖!顧此事關係至重,制虜之機,實在於此。往年桃松寨事,廟堂處置失宜,人笑之,至今齒冷。(嘉靖三十六年,俺答子辛愛之妾桃松寨降,兵部尚書許論紿其西走,陰告辛愛執而殺之,見《明史》卷二二七《韃靼傳》)今日之事,又非昔比,不宜草草。頃據報,俺酋臨邊索要。僕正恐彼棄而不取,則我抱空質而結怨於虜,今其來索,我之利也。公第戒勵將士堅壁清野,扼險守要以待之,使人以好語款之曰:「吾非誘汝孫來降,彼自慕吾之化,醜彼之俗故耳。中國之法:『得虜酋若子孫首者,賞萬金,爵通侯。』吾非不能斷汝孫之首以請賞,但以彼慕義而來,又汝親孫也,不忍殺之,且給賜衣服飲食甚厚。汝欲得之,自當卑詞效款,或斬吾叛逆趙全等之首,盟誓於天,約以數年,騎不入吾塞,乃可奏聞天朝,以禮遣歸。今乃肆其凶逆,稱兵挾取,吾豈畏汝者?今宣大人馬,非複往年之比,汝來則來,吾有以待之!……」虜之入犯,乃其常事,即其孫不降,彼亦必入,我亦必防。公宜堅持初意,審定計謀,毋為眾言所淆。……但那吉數人,置之鎮城,宜加防範,毋令與外人相通,厚其給賜,毋使複萌歸念。續降之人,真虜分配將士,華人各與甯家,亦不宜聚於一處,恐生他虞。(同卷《答鑒川策俺答之始》)

  一切都應了居正底策劃。崇古、逢時聯名上疏:「俺答橫行塞外,幾五十年,威制諸部,侵擾邊圍。今神厭凶德,骨肉離叛,千里來降,宜給宅舍,授官職,豐餼廩、服用以悅其心,嚴禁出入以虞其詐。」這個奏疏上去以後,朝廷立刻起了一次激烈的辯論。禦史葉夢熊、饒仁侃、武尚賢主張不受降:他們認為宋代受郭藥師、張瑴之降,以致引起最大的戰禍。現在應當送把漢那吉回去,以免引起北方的戰禍。但是王崇古、方逢時主張受降,張居正主張受降,高拱也主張受降。事情決定了,把漢那吉授指揮使,阿力哥授正千戶,各賞大紅紵絲衣一襲。

  葉夢熊等底見地並沒有錯。果然韃靼騎士來了!俺答統領大軍進攻平虜城,同時分令兒子辛愛統兵二萬入弘賜堡,侄兒永邵蔔統兵趨威遠堡。整個的北邊緊張起來。死亡和虜掠的空氣又在蕩漾。但是當初為什麼用王崇古、方逢時呢?薊遼有的是譚綸、戚繼光;陝西三邊有的是王之誥,也是一個不怕戰爭的總督。那麼,來罷!這裡已經有了最好的準備。居正知道,自從隆慶以來,對於北邊的國防,正在逐日加強,準備和他們決戰。

  俺答何嘗不知道。他要把漢那吉,他禁不住一克哈屯底催促。事情也怪不得,這個孫兒,是妻撫育大的,怎能怪她底迫切要求呢?但是他對於戰爭沒有把握,也沒有決心。這個時候,方巡撫派的鮑崇德來了。

  「我底大兵一到,你們底將領。立刻便會死亡,」俺答憤然地說。

  「不錯,」崇德說,「但是我們底將領,究竟不比你自己底孫兒。朝廷待你底孫兒,真是寬厚,戰事一動,你底孫兒便沒有了。」

  俺答還不知道把漢那吉底消息。他派人打聽,把漢那吉果然活著。鮑崇德進一步和他提議,只要俺答交還趙全這一群內奸,把漢那吉隨時可以回去。俺答雖然不肯承認,但是對於崇德表示非常的好感,臨別的時候,吩咐他選擇一匹韃靼的好馬。這些消息,由崇古傳到居正,居正又有一番佈置。他覆信說:

  承教,謂宜乘老酋欲孫之急,因與為市。誠然!但朝廷納降和戎,須自有體。今既與之以官,即為吾人,若謾然而納之,率然而與之,事屬挾取,跡同兒戲,損威傷重,取輕外夷,非計之得者也。據巡撫差人鮑崇德,親見老酋云云,回時又令自揀好馬,其言雖未必皆實,然老酋舐犢之情,似亦近真。其不以諸逆易其孫者,蓋恥以輕博重,非不忍于諸逆也。乳犬駑駒,蓄之何用?但欲挾之為重,以規利於虜耳。今宜遣人先布朝廷厚待其孫之意,以安老酋之心。卻令那吉衣其賜服,緋袍金帶,以誇示虜。彼見吾之寵異之也,則欲得之心愈急,而左券在我,然後重與為市,而求吾所欲,必可得也。……或慮虜久住不退,兵連財費者,此不揣於利害者也!今日之事,幸而成,即可以經數年邊患,其所省豈直數十百萬而已哉?而又何惜於目前之少費哉?恐公為眾議所格,措畫少失,遂棄前功,故敢陳其愚。(書牘一《與王鑒川言制俺酋款貢事》)

  明王朝和韃靼都有作戰底準備,但是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在朝廷方面,內閣和督撫都不願意開啟邊釁。韃靼方面,俺答進攻是不難的,但是戰事一動,朝廷便會立即殺去把漢那吉;自己不是為索取孫兒動兵嗎,決沒有自行置之死地的道理。戰爭與和平,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趙全底主張沒有錯,他勸俺答屯兵邊外,以資要挾。但是趙全估錯了王崇古。崇古不但不怕要挾,而且把漢那吉在手,隨時可向俺答索取一個不太小的代價。趙全知道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放棄把漢那吉,但是他不敢和俺答提起;第二個辦法趙全想起了,他打一個寒噤,不敢往下再想。這一個辦法,王崇古、方逢時想到,鮑崇德說到,最後俺答也居然承認了。但是居正還不放心,他和王崇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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