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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高拱六十歲生日,是隆慶五年十二月十三日,這時內閣只有高拱、居正二人。「周、召夾輔」,恰恰適合,也可看出高拱對於居正,還給予相當的地位,所以居正提到周、召的故事。但是高拱錯了,「周公為師,召公為保,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書君奭序》)何嘗不是經傳底成文?「專權」雖然成為史冊底貶詞,但是大權獨攬,便不願意共攬,留著一個有政治抱負的人在左右,而自己又沒有卓越的地位,可以籠罩一切,必然會引起政治上的不安。居正親眼看到了,所以後來當國的時候,只肯引進呂調陽、張四維、馬自強這一群三等的人材;他引進的申時行,也許高明一些,但是時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和居正底輩行,差得太遠,不能構成威脅。高拱底失敗,正是居正底借鑒。

  高拱入閣,同時兼掌吏部,用人行政的大權,一手包辦,在政府裡,成為最大的勢力。內閣中最感受威脅的是趙貞吉。恰巧左都禦史王廷在隆慶四年正月致仕,貞吉和首輔李春芳說明了,在二月中兼掌都察院。一邊是行政權,一邊是監察權,真是旗鼓相當。從隆慶三年十二月高拱入閣以後,到四年十一月趙貞吉致仕為止,他們是內閣中兩個對峙的勢力。首輔李春芳和陳以勤只是旁觀,居正比較和高拱接近。這是這一年中內閣的大勢。

  高拱真是第一流的吏部尚書。以前吏部當局,照例不和外間來往,算是避嫌疑。到徐階為吏部侍郎的時候,才打破這種慣習。高拱到部,吩咐吏部司官,把一切官員底姓名籍貫,編造成冊,同時在下邊注明賢否,所以對於當時的人材,竟是按圖索驥,一求便得。他認定國防的重要,以後兵部侍郎出為總督,總督入為兵部尚書的計劃,便從此確定。他認為軍事行政,需要專門人才,所以對於兵部司官,不輕加更動,以後兵備道和邊方督撫,也常用兵部的人員。這是他底主張。

  在國家大政方面,他底第一著便是和徐階為難。他還記得徐階不經商量,發表世宗遺詔的故事!等待三年了,現在他要報復。世宗因為大禮,曾經貶竄許多人,徐階用遺詔起用了,高拱對於他們,再來一次罷黜。他疏稱「明倫大典,頒示已久,今議事之臣,假託詔旨,凡議禮得罪者,悉從褒顯,將使獻皇在廟之靈,何以為享?先帝在天之靈,何以為心?而陛下歲時入廟,亦何以對越二聖?臣以為未可。」世宗垂死的時候,相信王金、陶仿、陶世恩、劉文彬、高守中這一群人底醫藥,他們一個個升官。世宗死了,徐階發表遺詔,歸罪他們,於是他們一齊入獄,等待死刑底執行。從隆慶元年到隆慶四年,事態遷延下來了,也許是皇天上帝底「保祐」罷,高拱入閣以後奏稱:「人君隕於非命,不得正終,其名至不美。先帝臨禦四十五載,得歲六十有餘,末年抱病,經歲上賓,壽考令終,曾無暴遽。今謂先帝為王金所害,誣以不得正終,天下後世視先帝為何如主?乞下法司改議!」

  穆宗批准了,王金等因此免死,改編口外為民。遺詔當然只是大臣們底主張,但是主持世宗遺詔的,除了徐階,還有居正。現在遺詔推翻了,我們看到居正底文章,「肅皇帝(世宗廟號)憑玉幾而授顧命,天下莫不聞,而論者乃罪及方士,污蔑先皇,規脫己責,公為抗疏分辨之,君臣父子之義,若揭日月而行也。」(文集七《門生為師相中元高公六十壽序》)這是隆慶五年的事;一杯苦酒,居正慢慢地咽下。隆慶六年政變底種子,正在他胸中逐日滋長。

  隆慶三年,高拱起用的時候,居正曾經說過,「喜高老起用,素在同心,世事尚可為也。」(書牘一《答山西按院饒成山》)四年之初,他也曾說,「中元再相,未及下車,區區即以忘怨布公之說告之。幸此公雅相敬信,近來舉動,甚愜輿情。區區在位一日,當為善類保全一日,但其中人心不同,而區區去留,亦不能自必也。」(書牘十四《答同卿徐敬吾》)這一封信,便是非常地閃爍。什麼是「其中人心」?何以去留「不能自必」?高拱底勢力,正在逐日發展,居正已經感覺到威脅,然而他要掙扎,他不肯放棄政權。

  第一個放棄政權的是陳以勤。在混鬥的內閣中,他永遠是中立。酣鬥的戰士們,高拱是裕邸的舊同事,趙貞吉是同鄉,張居正是自己底門生,你教我怎樣辦?當國家大事的人多著呢,自己也不眷戀這一個地位。隆慶四年七月,以勤致仕了。

  這年十月,高拱提議考察科道,科是六科給事中,道是十三道監察禦史。高拱上次去職,失敗在言官手裡,現在便要考察言官。考察當然是一種臨時京察,照例由吏部和都察院會同舉行的,於是兼管吏部的高拱,便和兼管都察院的趙貞吉來一次正面衝突。貞吉疏稱:「頃因禦史葉夢熊言事忤旨,陛下嚴諭考核言官,並及升任在籍者,應考近二百人。其中豈無懷忠報主,謇愕敢言之士,今一以放肆奸邪罪之,竊恐所司奉行過當,忠邪不分,致塞言路,沮士氣,非國家福也。」穆宗接受高拱底提議,事情還得辦。

  考察的時候,高拱主張斥逐貞吉底左右,貞吉當然有他底辦法,凡是高拱底左右,主張一概斥逐。僵局形成了,需要調解,調解底結果,雙方人員,一概保留,但是高拱底政敵,只要與貞吉無關,還是貶斥。這一次考察,貶斥二十七人;禦史王圻貶斥了;曾為給事中已遷大理少卿的魏時亮,去了;曾為禦史已遷大理寺右丞的耿定向去了,曾為給事中已遷廣東巡撫右僉都禦史的吳時來也去了。其他還有因為曾劾高拱,此時不待考察,自行去職的禦史郝傑。一切都很痛快。高拱手下,有的是言官:韓楫、宋之韓、程文、塗孟桂。誰不同意,便給誰一次彈劾。居正到了現在,慢慢地有些「去留不能自必」了!

  吳時來是徐階底門生,耿定向是自己底朋友,他們都去了,居正當然有些不安。但是高拱還得先行對付趙貞吉。這一次是韓楫出馬。調解儘管調解,攻擊還得攻擊。韓楫彈劾貞吉庸橫,考察有私。貞吉上疏答辯,自稱:「臣自掌院務,僅以考察一事,與拱相左;其他壞亂選法,縱肆作奸,昭然耳目者,臣噤口不能一言,有負任使,臣真庸臣也。若拱者,斯可謂橫也已。臣放歸之後,幸仍還拱內閣,毋令久專大權,廣樹眾黨。」貞吉決定致仕回籍了,他只是請求解除高拱兼掌吏部的大權,以免私黨底建立。但是在他解職之前,國家大計,因為意外的轉變,一切還待貞吉底贊襄。

  中國北邊的韃靼,從明代開國之初,直到隆慶年間,永遠和中原處在戰爭的地位。韃靼底領袖是小王子,但是從世宗以後,領導權落到俺答手中。進攻北京的是他;京師屢次戒嚴,為的是他;世宗殺兵部尚書,殺薊遼總督,也為的是他。他手下有的是韃靼武士,但是同樣也有漢人。在已往的時代,四鄰底文化,比中原低,各個戰士底戰鬥力,也許比中原強,但是組織的能力,不如中原,所以戰事還是處於劣勢。漢人去了以後,組織力加強了,更加影響到戰鬥力,中原底地位,便從優勢轉到劣勢。這便是內奸底「成績」。明世宗的時候,邱富、趙全這一群人投了韃靼,慢慢地誘合沿邊的漢人,一直到幾萬人,成為內奸集團。他們在豐州築城堡,開水田。這個地方稱為板升,板升是韃靼語的房屋。他們替俺答計劃戰爭,有時也領導敵人進攻長城。

  邱富死在進攻祖國的戰役裡,但是,還有趙全。趙全引導俺答進攻大同。趙全計劃尊俺答為帝,自己也準備稱王,一切的進行,順利得和流水一樣。但是禍難來了,趙全終於失敗在一個女人身上。

  俺答底第三個兒於鐵背台吉死了,遺下一個小孩把漢那吉。俺答把他交付妻子一克哈屯,長大以後替他娶妻比吉。偏偏把漢那吉還不滿足,他又愛上姑母底女兒三娘子,把她娶了。事情應當滿足了,不幸俺答也愛上他底外孫女。三娘子便轉移到外祖底懷抱裡。嫉妒、羞憤、慚恨、怨毒,都集中到這一個青年底身上。韃靼底帳幕,容不下失戀底痛苦。他詛咒韃靼,終於攜同比吉,和乳母底丈夫阿力哥一共十幾個人脫離了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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