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二〇


  「丙寅之事」,指立穆宗、發遺詔的事。這一書看出徐階和居正中間的密切關係。其後隆慶四年,居正又有一書,述及在兩度政潮中自己底立場:

  捧讀台翰,涕泗交零。以不肖之淺薄,猥辱老師甄陶引拔,致有今日,恩重於丘山,報微於毫末。元年之事,選愞自立,不能昌言,以樹正幟,一罪也。及讒言外哄,中人內構,不能剖心以明老師之誠節,二罪也。公旦遠避流言,於今三年,不能以一語寤主,使金滕久閉,郊禮不行,三罪也。今日之事,惟以逭積慝而釋大慚耳,其視古人所以報知己,何如哉!翰教遠貽,彌以為媿。計自今以往,世局又當一新矣。冥鴻跡遠,繒繳安施?惟強飯自持,以慰耿耿。(同卷《答上師相徐存齋七》)

  此書大致作于隆慶四年,最遲不出五年。三年十二月高拱召還,兼掌吏部。所謂「世局又當一新」者,自指高拱複政事。「冥鴻跡遠」兩句,給徐階一些安慰。大致高拱複政以後,徐階寒心,所謂「台翰」,當然又是一番吩咐,所以居正再與安慰。此書又可見出隆慶二年徐階底失敗,完全是因為內監們底攻擊,所謂「中人內構」者指此。明白了徐階失敗底原因,便可以明白高拱複政底原因。一個寬厚的皇帝,自己不能親政,和士大夫間失去了應有的聯繫,一切的耳目,寄在內監身上,政治上的波瀾,都從宮庭中發出,這是穆宗底失策。明史責備穆宗「柄臣相軋,門戶漸開,而帝未能振肅乾綱,矯除積習」,(《明史》卷一九《穆宗本紀贊》)只是一個平庸的論斷。

  徐階去位,李春芳代為首輔,政權應當是春芳的了,但是春芳只是一個好好先生,談不上什麼作為。到八月間,居正上陳六事疏。六事是:(一)省議論,(二)振紀綱,(三)重詔令,(四)核名實,(五)固邦本,(六)飭武備。這是居正底大政方針。有什麼遠大的政見?沒有的,這裡只有平凡的見地,沒有高超的理論。居正不是政論家,他只是一個現實的大臣。一切的主張,都針對當時的需要。省議論,核名實,飭武備三事,對於現代的國家都有相當的價值,移錄如次:

  一、省議論

  臣聞天下之事,慮之貴詳,行之貴力,謀在於眾,斷在於獨。漢臣申公雲,「為治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臣竊見頃年以來,朝廷之間,議論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而朝由暮蹠,或前後不覺背馳,或毀譽自為矛盾,是非淆於唇吻,用舍決於愛憎,政多紛更,事無統紀。又每見督撫等官,初到地方,即例有條陳一疏,或漫言數事,或更置數官。文藻競工,覽者每為所眩,不曰「此人有才」,即曰「此人任事」。其實蒞任之始,地方利病,豈盡周知?屬官賢否,豈能洞察?不過采聽於眾口耳。讀其辭藻,雖若爛然,究其指歸,茫未有效,比其久也,或並其自言者而忘之矣。即如昨年,皇上以虜賊內犯,特敕廷臣,集議防虜之策,當其時,眾言盈庭,群策畢舉,今又將一年矣,其所言者,果盡舉行否乎?其所行者,果有實效否乎?

  又如薊鎮之事,初建議者曰,「吾欲云云」,當事者亦曰,「吾欲云云」,曾無幾何,而將不相能,士嘩于伍,異論繁興,訛言隆至,於是議罷練兵者,又紛紛矣。臣竊以為事無全利,亦無全害,人有所長,亦有所短,要在權利害之多寡,酌長短之所宜,委任責成,庶克有濟。今始則計慮未詳,既以人言而速行,終則執守靡定,又以人言而遽止,加之愛惡交攻,意見橫出,讒言微中,飛語流傳,尋之莫究其端,聽之不勝其眩,是以人懷疑貳,動見譸張,虛曠歲時,成功難睹。語日,「多指亂視,多言亂聽!」此最當今大患也。

  伏望皇上自今以後,勵精治理,主宰化機,掃無用之虛詞,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于初,務求停當,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阻之,而終不為之搖。欲用一人,須慎之於始,務求相應,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筐,而終不為之動。再乞天語,丁寧部院等衙門,今後各宜仰體朝廷省事尚實之意,一切章奏,務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陳,毋得彼此推諉,徒托空言。其大小臣工,亦各宜秉公持正,以誠行直道相與,以勉修職業為務,反薄歸厚,尚質省文,庶治理可興,而風俗可變也,伏乞聖裁。

  一、核名實

  臣聞人主之所以馭其臣者,賞罰用舍而已。欲用舍賞罰之當,在於綜核名實而已。臣每見朝廷欲用一人,當事者輒有乏才之歎,竊以為古今人材,不甚相遠,人主操用舍予奪之權,以奔走天下之士,何求而不得,而曰「世無才焉」!臣不信也。惟名實之不核,揀擇之不精,所用非其所急,所取非其所求,則士之爵祿不重,而人懷僥倖之心,牛驥以並駕而俱疲,工拙以混吹而莫辨,才惡得而不乏,事惡得而有濟哉!臣請略言其概。夫器必試而後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後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稱人之才,不必試之以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及至僨事之時,又未必明正其罪。椎魯少文者,以無用見譏;而大言無當者,以虛聲竊譽;倜儻伉直者,以忤時難合;而脂韋逢迎者,以巧宦易容。

  其才雖可用也,或以卑微而輕忽之;其才本無取也,或以名高而尊禮之;或因一事之善,而終身借之以為資;或以一動之差,而眾口告之以為病。加以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且近來又有一種風尚,士大夫務為聲稱,舍其職業,而出位是思,建白條陳,連篇累牘,至核其本等職業,反屬茫昧。主錢谷者,不對出納之數,司刑名者,未指律例之文。官守既失,事何由舉?凡此皆所謂名與實爽者也。如此則真才實能之士,何由得進?而百官有司之職,何由得舉哉?故臣妄以為世不患無才,患無用之之道。如得其道,則舉天下之士,唯上之所欲為,無不應者。臣願皇上慎重名器,愛借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人必求其當,有功於國家,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國家,雖嚬笑之微,敝絝之賤,亦勿輕予。仍乞敕下吏部,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遵照祖宗舊制,凡京官及外官,三、六年考滿,毋得概引複職,濫給恩典,須明白開具「稱職」,「平常」,「不稱職」,以為殿最。若其功過未大顯著,未可速行黜涉者,乞將誥冊、勳階等項,酌量裁與,稍加差等,以示激勸。

  至於用舍進退,一以功實為准,毋徒眩于聲名,毋盡拘于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在京各衙門佐貳官,須量其才器之所宜者授之,平居則使之講究職業,贊佐長官。如長官有缺,即以佐貳代之,不必另索。其屬官有諳練故事、盡心官守,九年任滿者,亦照吏部升授官職,高者即轉本衙門堂上官。小九卿堂官品級相同者,不必更相調用。各處巡撫官,果于地方相宜,久者或就彼加秩,不必又遷他省。布、按二司官,如參議久者,即可升參政,全事久者,即可升副使:不必互轉數易,以滋勞擾。如此則人有專職,事可責成,而人材亦不患其缺乏矣。此外如臣言有未盡者,亦乞敕下該部,悉心講求,條列具奏。伏乞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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