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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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休假三年 居正《先考觀瀾公行略》,自稱「甲寅,不肖以病謝歸,前後山居者六年,有終焉之志。」六年指從嘉靖三十三年到三十八年為止,。只是一個大概的計數。其實三十六年,居正已經銷假,《種蓮子戊午稿序》(文八)稱「往甲寅,不佞以病謝歸」,又稱「丁已,不佞再泰朝列」,可證。實際上三十三年至三十六年,居正整整度了三年的優閑生活。三十七年便道歸家,大致三十八年仍回北京,連同以前的時期,稱為前後山居者六年。 敬修《文忠公行實》對於前期三年的生活,有以下的記載: 三十三年甲寅,遂上疏請告。既得歸,則蔔築小湖山中,課家僮,插土編茅,築一室,僅三五椽,種竹半畝,養一臒鶴,終日閉關不啟,人無所得望見,唯令童子數人,事灑歸,煮茶洗藥。有時讀書,或棲神胎息,內視返觀。久之,既神氣日益壯,遂博極載籍,貫穿百氏,究心當世之務。蓋徒以為儒者當如是,其心固謂與泉石益宜,翛然無當世意矣。 周聖楷《張居正傳》亦稱「終日閉關不起,人無所得望見,久之,益博極載籍,通當世之務」,當然是根據敬修之言。《明史》本傳對於此節,完全略去。其實居正底生活,並不這樣恬淡。詩集、文集裡面,留下許多斷片,我們可以看出他怎樣消遣歲月。 在這個階段裡,他有過許多的遊宴,最後在三十五年遊衡山,生活中有過不少的波瀾。但是最使他關心的還是整個的政局。《登懷庾樓》(詩一,約三十三年作)有這幾句: 但恐濛汜夕,餘光不可留,風塵暗滄海,浮雲滿中州。目極心如惄,顧望但懷愁,且共恣嘯歌,身世徒悠悠。 這是熱中。居正對於整個的政局擱不下。自己沒有機會把握政權,但是眼看政權落在人家手裡,國家踏上不幸的命運,真是萬分的不甘。《修竹篇》(詩一)又說: 永願老煙霞,甯知勞歲移,但畏伶倫子,截此淩霄枝,裁鑿豈不貴,所患乖天姿。亭皋霜露下,淒其卉草衰,願以歲寒操,共君搖落時。 這好象是恬淡了,然而還是熱中。歷史上的政治家,常常在熱中的情緒上,蒙上一層難進易退的色彩。其實真真有抱負的人,用不到這樣地做作。長沮、桀溺耕田的時候,看到子路,桀溺只顧諷刺孔子,孔子悵然地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他說既然是人,便得為人類謀幸福,孔子決然不肯和長沮、桀溺那樣做個辟(避同)世之士。這是孔子底熱中。熱中不是一件不能告人的事,用不到諱飾。居正也是不容諱飾的熱中。他曾說起:「當嘉靖中年,商賈在位,貨財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比時景象,曾有異于漢、唐之末世乎?幸賴祖宗德澤深厚,民心愛戴已久,僅免危亡耳!」(書牘十二《答福建巡撫耿楚侗》)這是怎樣的景象!在這個時期,自負清流的君子們,也許只是優遊林下了,偏有不辭赴湯蹈火的人,縱在林下,還是不斷地悵念,他底熱中,還不值得後人同情嗎? 居正又有聞警一首:(詩五,約作於嘉靖三十四年) 初聞鐵騎近神州,殺氣遙傳薊北秋, 間道絕須嚴斥堠,清時那忍見氈裘。 臨戎虛負三關險,推觳誰當萬戶侯? 抱火寢薪非一日,病夫空切杞人憂。 三十四年九月,俺答犯大同、宣府,十二日後,進犯懷來,北京戒嚴,這首詩大致指此。國家已經亂到這個地步了:皇帝在那裡齋戒禱告,祈求長生;商賈式的嚴嵩在那裡繼續「貨財上流」;清醒的徐階只是束手無策,把整個的心力,精治青詞,逢迎帝心。居正在朝也沒有辦法,何況在野!他底心緒,只向詩集裡傾瀉,最沉痛的是一篇七賢詠敘:(詩一) 余讀《晉史·七賢傳》,慨然想見其為人,常歎以為微妙之士,貴乎自我,履素之軌,無取同塗,故有謗讟盈於一世,而獨行者不以為悔,沈機晦於千載,而孤尚者不以為悶,斯皆心有所愜,游方之外者也。夫幽蘭之生空穀,非曆遐絕景者,莫得而采之,而幽蘭不以無采而減其臭;和璞之蘊玄岩,非獨鑒冥搜者,誰得而寶之,而和璞不以無識而掩其光。蓋賢者之所為,眾人固不測也。況識有修短,跡有明晦,何可盡喻哉?今之論七賢者,徒觀其沈酣恣放,哺啜糟醨,便謂有累名教,貽禍晉室,此所謂以小人之腹,度君於之心,獨持繩墨之末議,不知良工之獨苦者也。嘗試論之。《易翼》有言:「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故語默不同,其撰一也,弛張異用,其旨歸也。巢、由抗行,稷、契宣謨,並容於堯代;箕子佯狂,比干死淨,俱獎于宣尼,豈有異議哉!余觀七於皆履沖素之懷,體醇和之質,假令才際清明,遇適其位,上可以亮工宏化,贊興王之業,下可以流藻垂芬,樹不朽之聲,豈欲沈淪滓穢,無所短長者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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