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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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市的事實,對於朝廷畢竟是一種侮辱。世宗衰邁了,也許有一些苟且,然而經不起這一個刺激。高傲的血液裡,激蕩著復仇的氣息。仇鸞沒有知道,還在慶賀自己底成功;俺答也沒有知道,還在和平的氣氛中,不斷地進攻大同、懷仁。戰爭的呼聲又起了,沉沒了世宗苟安的雜念。三十一年三月,他一面派仇鸞赴大同巡視邊防,一面用禮部尚書徐階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徐階看清世宗對於仇鸞的信任已經起了變化,首先便把仇鸞貽誤大局的策略揭破。五月召仇鸞入京,八月收仇鸞大將軍印,九月罷馬市,朝廷和韃靼間,恢復作戰的體制。世宗對於仇鸞的反感,一切都看在嚴嵩底眼光裡。嚴嵩本來也感到徐階底威脅,正在打算借徐階、仇鸞平時接近的關係,給他們一個一石兩鳥之計,卻想不到第一個推翻仇鸞的卻是徐階,被他占了先著。 於是他把一腔仇怨深深地埋藏下去,再伺候適宜的機會。徐階也趁此時機,結納居正。周聖楷《張居正傳》稱:「時少師徐階在政府,見公沉毅淵重,深相期許」,便是這個時候。《明史·張居正傳》稱「嚴嵩為首輔,忌階,善階者皆避匿,居正自如,嵩亦器居正。」徐階和居正,方在計劃推倒嚴嵩底政權,但是表面上還是平和。嚴嵩看到居正在那裡做《賀靈雨表》、《賀瑞雪表》、《賀冬至表》、《賀元旦表》那些不痛不癢的文章,有時便吩咐他代擬一道,居正那些「臣等秩首班行,恩深眷遇,涵濡德澤,同萬物以生輝,拜舞衣冠,仰九天而稱賀」,(奏疏十三《賀元旦表》二)「臣等叨塵密勿,夙荷生成,念歲月之既多,感寵恩之愈厚」,(同卷《賀元旦表》五)都是在嘉靖三十一、二年代輔臣擬作的。在嚴嵩底眼中,居正只是一個應酬詩文的作家,這又證實嚴嵩不如徐階的敏感。 嘉靖三十二年,居正是一個二十九歲的青年,但是他底抱負,已經把他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詩集《擬西北有織婦》一首,大致是這年作的: 西北有織婦,容華豔朝光,朝織錦繡段,暮成龍鳳章。投杼忽長籲,惄焉中自傷。綿綿憶遠道,悠悠恨河梁,遠道不可見,淚下何浪浪!春風卷羅幙,明月照流黃,山川一何阻,雲樹一何長。安得隨長風,翩翻來君傍,願將雲錦絲,為君補華裳。 究竟是少年人,在一首通篇比興的詩後,透出志在宰輔的抱負。幸而嚴嵩不會看到此詩,可以不必顧忌,他只在那裡等待江南來的長風,把他送進內閣。 二十九年俺答包圍北京的時候,仇鸞不敢開戰,是嚴嵩底同志;馬市開了,世宗一意聽信仇鸞底話,仇鸞便成為嚴嵩底威脅,所以楊繼盛攻擊仇鸞,間接也給予嚴嵩一種安慰。三十一年仇鸞失敗,繼盛便由狄道典史,一升山東諸城知縣,再升南京戶部主事,三升刑部員外郎,四升兵部武選司;從三十一年到三十二年,一歲四遷,嚴嵩看清這次繼盛一定是感激涕零了,偏偏繼盛也看清嚴嵩只是一個辜恩誤國的權奸。到任一個月,他彈劾嚴嵩十大罪,又說: 嵩有是十罪而又濟之以五奸。知左右侍從之能察意旨也,厚賄結納,凡陛下言動舉措,莫不報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賊嵩之間諜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納也,用趙文華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閱,然後入禦。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轉遮飾。是陛下之喉舌,乃賊嵩之鷹犬也。畏廠衛之緝訪也,令子世蕃,結為婚姻。陛下試詰嵩諸孫之婦,皆誰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賊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進士非其私屬,不得預中書、行人選;知縣非通賄,不得預給事、禦史選。既選之後,入則杯酒結歡,出則饋贐相屬,所有愛憎,授之論刺,曆俸五六年,無所建白,即擢京卿。諸臣忍負國家,不敢忤權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賊嵩之奴隸也。科道雖入牢籠,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學詩之輩,亦可懼也,令子世蕃,擇其有才望者羅置門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報嵩,預為佈置,連絡蟠結,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賊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愛一賊臣,而忍百萬蒼生陷於塗炭哉!至如大學士徐階,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違,不敢持正,不可不謂之負國也。 繼盛上疏之前,齋戒三日,滿以為一誠上達,為國除害。但是他卻忘去了世宗底存在。世宗任用嚴嵩,這是世宗底認識;繼盛指摘嚴嵩底奸賊,便是指摘世宗底認識錯誤。這一點徐階看得清,但是徐階對於繼盛底上疏,也是無可如何,只有坐看嚴嵩底挑剔,和刑部尚書何鼇底羅織。繼盛經過廷杖一百以後,系刑部獄三年,最後在嘉靖三十四年,附著毫無關係的都禦史張經案中棄市,這是後話。 居正是一個深沉的人,從繼盛下獄以後,處處感到危機。對於時局,他底憤懣已經達到極點,可是偏偏不許流露。他底抱負是偉大的,可是在這個政局裡,只要他做不關痛癢的文章,用不到他底抱負。平生底知己,剩得徐階,然而徐階只是那樣地小心翼翼,縱使居正有什麼主張,他一概不問,永遠是靜靜地待著;而嚴嵩底政權,正在日新月異地,因為受著世宗底栽培而滋長。 這是做詩的時機罷!居正充分地把一腔哀怨交給他底詩囊。 述懷 豈是東方隱,沈冥金馬門? 方同長卿倦,臥病思梁園。 蹇予柄微尚,適俗多憂煩。 側身謬通籍,撫心愁觸藩, 臃腫非世器,緬懷南山原。 幽澗有遺藻,白雲漏芳蓀, 山中人不歸,眾卉森以繁。 永願謝塵累,閒居養營魂, 百年貴有適,貴賤寧足論。(詩一) 適志 有欲苦不足,無欲亦無憂, 羲和振六轡,駒隙無停留, 我志在虛寂,苟得非所求, 雖居一世間,脫若雲煙浮。 芙蕖濯清水,滄江漂白鷗。 魯連志存齊,綺皓亦安劉, 偉哉古人達,千載想徽猷。(同上) 蒲生野塘中 蒲生野塘中,其葉何離離, 秋風不相借,靡為泉下泥。 四序代炎涼,光景日夜馳, 榮瘁不自保,倏忽誰能知。 愚暗觀目前,達人契真機, 履霜知冰凝,見盛恒慮衰。 種松勿負垣,植蘭勿當逵, 臨市歎黃犬,但為後世嗤。(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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