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六 |
|
在居正奏疏中,這是初次,也許在世宗一朝,除了例行章疏以外,居正上疏,也只有這一次。這裡充分地表現居正底政治才能。他看定當時政治的癥結,應當說的已經說了,然而沒有得罪世宗,也沒有得罪嚴嵩。這便和楊繼盛、海瑞不同。楊繼盛攻擊仇鸞,攻擊嚴嵩;海瑞攻擊世宗:從直言極諫底立場看來,當然沒有絲毫的遺憾,但是在事實方面,繼盛所得的是棄市,海瑞所得的是下獄,這是居正所不願為的事。蝸牛底觸角伸出了,但是覺得空氣不利,終於還是收回,居正只是再埋頭于朝章國故的探索,對於時政,便不更置一辭。 嘉靖二十八年居正上疏的時候,才二十五歲,我們因此遙想到漢文帝時一個二十餘歲的洛陽少年。然而居正究竟不如賈誼。賈誼《治安策》論眾建諸侯以遏亂萌,這是漢代政局的對策,但是在明世宗的時候,要說宗室驕恣,真是太可憐了。武宗的時候,親藩造反確有兩次,但是即以甯王宸濠那樣的聲勢,也是不久即滅,親藩底威力,已經過去了,其實沒有什麼尾大不掉之勢。在這個時期裡,世宗正在崇奉道教,於是徽王厚爝也奉道,世宗封他太清輔元宣化真人;遼王憲㸅也奉道,世宗封他清微忠教真人。這只是討皇帝歡喜的一種可憐相,還有什麼遠大的志趣呢?也許居正念念不忘憲㸅,在這個機會裡,給他放一枝冷箭,但是他卻忘去關於宗藩的一個大問題。明代宗藩的問題是宗祿。太祖二十六子,除懿文太子外,其餘皆封王,王底長子當然也是王,其餘便封郡王,如是一代一代地遞降,除長子襲封以外,便有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王和郡王底女兒是公主、郡主,遞降還有縣主、郡君、縣君、鄉君。公主底丈夫是駙馬,郡主以至鄉君底丈夫是儀賓。這一切人都有歲祿,從王底一萬石到鄉君及儀賓底二百石,單單一個王府底歲祿,已經是非常駭人。而自成祖以後,每經過一個皇帝,當然又要添若干王府。在宗室媵妾沒有限制的時侯,他們底子女,也沒有限制。太祖二十六子、十六女,已經是很大的數目,但是晉府慶成王奇湞便有子七十人,雖然沒有打破田常七十餘男的多子記錄,比太祖已經多出三倍。一切王、郡王、將軍、中尉,真把整個的國家吃窮了。直到嘉靖四十一年,禦史林潤才指出「天下之事極弊而大可慮者,莫甚于宗藩祿廩。天下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而諸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以山西言,存留百五十二萬石,而宗祿二百十二萬。以河南言,存留八十四萬三千石,而宗祿百九十二萬。是二省之糧,借令全輸,不足供祿米之半,況吏祿、軍餉皆出其中乎?故自郡王以上,猶得厚享,將軍以上,(字應作下,《明史·食貨志》引作上)多不能自存。饑寒困辱,勢所必至,常號呼道路,聚詬有司,守土之臣,每懼生變。夫賦不可增,而宗室日益蕃衍,可不為寒心?宜令大臣科道集議於朝,且諭諸王以勢窮弊極,不得不通變之意,令戶部會計賦額,以十年為率,通計兵荒蠲免存留及王府增封之數,共陳善後良策,斷自宸衷,以垂萬世不易之規。」林潤底見地,便比居正中肯了。以後神宗萬曆六年,居正奏定宗藩事例,在這方面,才建立了一些規模。 嘉靖二十八年三月莊敬太子死了,居正集中有《莊敬太子挽歌》。(詩三)但是這一件事留給居正的不是一首五律而是畢生的事業。世宗八子,五子早夭,成立的只有次子載壑、三於載垕、四子載圳。嘉靖十八年立載壑為太子,(《明史·莊敬太子傳》誤作嘉靖八年。)載垕為裕王,載圳為景王。十年以後,太子死了,諡為莊敬。這時當然是裕王晉封太子了,偏偏世宗認為冊立太子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所以無形地耽擱下來。當時得寵的道士陶仲文又提出二龍不能見面之說,皇帝是龍,太子當然是小龍,所以世宗索性不立太子,裕王、景王也看不到他們底父親,從此裕王們便真真莫睹龍顏了。在太子的地位沒有確定以前,裕王、景王成為急切的競爭者,幸虧他們都只是平庸到無可奈何的人物,所以宮庭以內,不曾演出流血的慘劇。這一件事直到嘉靖四十年,景王歸藩,四十四年景王死去,才算告一段落。但是從二十八年到四十年的這個段落中,裕王底地位,實在是非常地不安。景王奪嫡的計劃,在宮闈中已經是公開的事實。首輔嚴嵩對於裕王也是相當地冷淡。裕王應得的歲賜,一直拖欠了三年,自己當然不敢和父親世宗提起,只得由左右先送銀一千兩給嚴嵩底兒子嚴世蕃,才能補發。可是嚴嵩對於裕王,還是不很放心。一天世蕃對裕王講官高拱和陳以勤兩人說: 「聽說裕王殿下對於家大人有些不願意,是怎樣一回事呀?」 這是一個霹靂。在世宗、裕王父子不得見面,嚴嵩在世宗面前說一聽一的時候,要是嚴嵩感到裕王底威脅,一切的演變都不是意外。高拱正在設法移轉世蕃底注意,以勤只是沉靜地說: 「國本久已決定了。裕王殿下底諱字,從後從土,明明是土地之主,這是皇上命名的意思。親王講官,舊例只有檢討,(見《明會典》)但是裕王講官,兼用編修,和其餘諸府不同,這是宰相底意思。殿下常說惟有首輔才算得社稷之臣,請問不願意的話從何而來呀?」 這一席話,保全了裕王底地位。其後高拱、以勤入閣,都是因為裕邸講官的關係。嘉靖四十三年居正為裕邸日講官,其後隆慶元年,居正入閣,也是因為這個關係。 嘉靖二十九年正月大學士嚴嵩七十歲了,這正是他炙手可熱的時候,居正有《壽嚴少師三十韻》。(詩六)從「握鬥調元化,持衡佐上玄,聲名懸日月,劍履逼星纏,補袞功無匹,垂衣任獨專,風雲神自合,魚水契無前」幾句,可以看出世宗對於嚴嵩信任之專。同篇「履盛心逾小,承恩貌益虔,神功歸寂若,晚節更怡然」,也指明嚴嵩那一番謹慎小心的態度。直到這時,居正對於嚴嵩,還保持相當的好感。 這一年春間,居正曾經請假回江陵一次。《宜都縣重修儒學記》:(文集九)「庚戌之春,余用侍從,請告歸故郡」,可證。明弘治間規定兩京給假官員,除往回水陸程外,許在家兩個月。那時北京到江陵,交通困難,所以往回水陸程期再加在家兩個月,居正回京的時候,已在秋間,因此有名的庚戌之變,居正大致恰巧看到。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間,俺答寇大同,八月入薊州,攻古北口,同時從黃榆溝潰牆入境。巡按順天禦史王忬出駐通州,調兵死守,一面向北京告急。本來從成祖初年,棄福余、泰甯、朵顏三衛以後,北京已經站在國防第一線了。薊州失陷以後,敵人再從古北口取道通州進攻,對於北京,完成圍攻的形勢。北京原是明代第一個要塞,一切都是取的戰時體制。成祖設京衛七十二,計軍四十萬,加以畿內八府軍二十八萬,中部大寧、山東、河南班軍十六萬,一共八十余萬軍隊,當然不會感受任何的威脅。但是成祖底規模已經不在了,京軍由三大營改為十二團營,再改為東西官廳,額軍由三十八萬再減為十四萬,世宗初年京營額軍只剩得十萬七千餘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