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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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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政治生活底開始 然而嘉靖二十六年,世宗已經老了。他只是四十一歲,但是皇帝底年齡,和一般人不同。崇高的位置,使他底生活失去了上進的誘惑,於是他開始感覺到厭倦,再由厭倦感覺到衰邁了。從嘉靖十八年起,世宗已經不視朝,二十年以後,便一直在西苑萬壽宮,連宮內也不去。一切的政務,都在因循和頹廢中間銷磨了。嘉靖二年起,世宗在宮中開始修醮,至此更是無日不在修醮的當中。當時還有前朝、後朝的分別,前朝百官底章奏,是給世宗皇帝看的;後朝便是道士底章奏,也是給世宗看的,但是後朝的世宗,只是道士底領袖。可是世宗對於整個的政治,仍然把持著,一步不會放鬆。他是洞內的虎豹,發怒的時候,會從洞內跳出來,打死些獐貓鹿兔,打得厭倦了,便仍回洞內,度那優裕懶散的生活。二十六年以後,世宗殺夏言,殺曾銑,殺丁汝夔、楊選、楊守謙、王忬,乃至殺楊繼盛,殺嚴世蕃,都是同一的心理作用。然而世宗畢竟厭倦而衰邁了,整個的政權慢慢地從手裡落下,嚴嵩、嚴世蕃父子就乘此盜弄君權,顯赫一時。可是大柄仍然在世宗手裡,當他從齋醮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嚴嵩不免奉命回籍,嚴世蕃竟至身首異處。假如這是當時政治的軌道,那麼居正入仕的那一年,明代的政治正在這樣的軌道上面。 明代自成祖以來,政治的樞紐全在內閣。這是和現代資本主義國家的內閣近似、然而完全不同的組織。現代西方的內閣,是議會政治的產物;它底權力是相當地龐大,有時甚至成為國家底統治者,除了偶然受到議會制裁以外,不受任何的限制;整個的內閣,人員常在六、七人以上,有時多至二、三十人;全體閣員,不是出於一個政黨,便出於幾個政見不甚懸殊的政黨;內閣總理,縱使不一定能夠操縱全部的政治,但是他在內閣底領導權,任何閣員都不能加以否認。明代的內閣便完全兩樣了。 整個的內閣只是皇帝底秘書廳,內閣大學士只是皇帝底秘書:內閣底權力有時竟是非常渺小,即使在相當龐大的時候,仍舊受到君權底限制;任何權重的大學士,在皇帝下詔斥逐以後,當日即須出京,不得逗留片刻;內閣的人員,有時多至八人,但是通常只有四、五人,有時僅有一人;因為閣員的來源,出於皇帝底任命,而不出於任何的政黨,所以閣中的意見,常時紛歧,偶有志同道合的同僚,意見一致,這只是和衷共濟,而不是政見的協調;在四、五人的內閣中間,正在逐漸演成一種領袖制度,這便是所謂首輔,現代的術語,稱為秘書主任,皇帝的一切詔諭,都由首輔一人擬稿,稱為票擬;在首輔執筆的時候,其餘的人只有束手旁觀,沒有斟酌的餘地,即有代為執筆的時候,也難免再經過首輔的刪定;首輔的產生,常常是論資格,所以往往身任首輔數年,忽然來了一個資格較深的大學士,便只能退任次輔;首輔、次輔職權的分限,一切沒有明文規定,只有習慣,因此首輔和其餘的閣員,常時會有不斷的鬥爭;政治的波濤,永遠發生在內閣以內,次輔因為覬覦首輔底大權,便要攻擊首輔,首輔因為感受次輔底威脅,也要驅逐次輔;同時因為維持內閣底尊嚴,所以他們底鬥爭,常是暗鬥而不是明爭;又因為內閣閣員,或多或少地都得到皇帝底信任,所以鬥爭底第一步,便是破壞皇帝對他的信任,以致加以貶斥或降調,而此種鬥爭底後面,常常潛伏著誣衊、讒毀、甚至殺機。這樣的政爭,永遠是充滿血腥,而居正參加政治的時代,血腥正在內閣中蕩漾。 嘉靖二十六年,內閣大學士只有夏言、嚴嵩二人。在二十三年以後,嚴嵩曾經當過一年有餘的首輔,但是因為二十四年九月起用夏言,這是曾經當過三年首輔、資格較深的人物,所以退為次輔。夏言貴溪人,嚴嵩分宜人,他們雖然同是來自江西,卻是屬兩個範疇的人物。夏言是一味的高亢,嚴嵩便是一味的柔佞。夏言有時甚至和世宗反抗。世宗在醮天的時候,自己戴著香葉冠,一時高興,制了幾頂香葉冠,分賜大臣。第二天嚴篙把輕紗籠著香葉冠,顫巍巍地戴進西苑來。夏言竟沒有戴,世宗問起來,他只說大臣朝天子,用不著道士底衣冠。 在他們同在內閣的時候,有一次嚴嵩跪在皇帝面前,淚水象雨一樣地落下,說夏言欺負他,世宗想起夙恨,把夏言斥逐了,這是夏言第一次落職。以後便是嚴嵩底專權;貪污放恣成為政治的風氣,所以世宗才想起重用夏言。夏言再入內閣以後,他們兩人仍把以前的作風再行表演。世宗派小內監到他們家裡去的時候,夏言只是坐著,把他們當奴才看待;嚴嵩卻拉小內監並坐,數長數短地問著,等到小內監告辭的時候,更是滿把的金錢塞到他們袖管裡。世宗醮天,要有一道上給玉皇大帝的表章,——因為寫在青紙上,當時稱為青詞,——便吩咐夏言、嚴嵩擬上來,夏言只是潦草塞責,嚴嵩便聚精會神,把他底文學天才,完全灌注到青詞上面。這是第二次夏言、嚴嵩在閣內的鬥爭,但是這次夏言底失敗,卻失敗在內閣之外。 自從明代開國起,直到神宗中世,國家的邊患,只有北方的一面。元代底後裔都在北邊,在他們分散的時候,對於國家,本來不成為多大的問題;但是一旦團結起來,常會給予國家一種嚴重的威脅。最初韃靼騎士,未入河套,所以國家西邊還比較安靜。英宗天順六年,韃靼開始侵入河套,以後逐漸視為他們的給養地,不時再從河套出擊,國家西邊遂感覺不安。孝宗弘治十年,設總制陝西三邊軍務,所謂三邊,便是指陝西省甘肅、延綏、寧夏三邊,一切的佈置,都是對付河套的韃靼,以後稱為「套寇」。第一任三邊總制王越曾經主張以十五萬大軍窮搜河套,事未得行。武宗正德三年三邊總制楊一清主張奪回河套,上言:「茲欲複守東勝,因河為固,東接大同,西接寧夏,使河套千里之地歸我耕牧,開屯田數百里,用省內運,則陝西猶可息肩也。」 但是楊一清底計劃,也沒有貫徹。到嘉靖年間,盤據河套的吉囊更加猖撅了。河套不清,三邊永無寧日。夏言當政以後,二十五年夏間用曾銑總督(嘉靖十九年,改總制為總督。)陝西三邊軍務。曾銑,江都人,雖然出生在風華績靡的地方,但是卻充滿報國的熱情。到任不久,十余萬套寇沖入邊牆,大掠延安、慶陽,曾銑一面以幾千兵抵住套寇,一面卻另派大軍,直搗套寇底根據地,才算解了目前之急。但是曾銑認定最切實的辦法,只有把韃靼逐出河套。他上疏言: 賊據河套侵擾邊鄙將百年,孝宗欲複而不能,武宗欲征而不果,使吉囊據為巢穴,出套則寇宣大三關,以震前輔,入套則寇延、甯、甘、固,以擾關中,深山大川,勢顧在敵而不在我。封疆之臣曾無有以收復為陛下言者。蓋軍興重務也,小有挫失,媒孽踵至,鼎鑊刀鋸,面背森然。臣非不知兵凶戰危,而枕戈汗馬,切齒痛心有日矣。竊嘗計之:秋高馬肥,弓矢勁利,彼聚而攻,我散而守,則彼勝;冬深水枯,馬無宿蒿,春寒陰雨,壤無燥土,彼勢漸弱,我乘其弊,則中國勝。臣請以銳卒六萬,益以山東槍手二千,每當春夏交,攜五十日餉,水陸交進,直搗其巢,材官騶發,雷火炮擊,則寇不能支。此一勞永逸之策,萬世社稷所賴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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