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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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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鯨又看了看朱翊鈞手上拿著的箋紙,說道:「第二道謎,依奴才看……」 「這道謎不用你噦唕,朕早就知道了。」朱翊鈞伸了一根指頭從茶杯裡蘸了水,在紅木大案臺上寫了一個「非」字,說道,「你按數字兒從左向右念,是不是三百二十三?」 「正是,萬歲爺高明。」張鯨狡黠地笑了笑,又道,「不知那老頭子弄出一個『非』字來,是啥含意兒。」 「要等三道謎底兒都猜出來,方知玄意,」朱翊鈞此時已是著了道兒,又指著箋紙說,「這第三道謎,楊、盧、駱顯然指的是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加上一個王勃,湊成初唐四傑。這裡點出了王勃的勃,卻把王字兒隱去了,張鯨你查一查《書經》,帶『王』字兒的有些什麼句子。」 「不用查,奴才在內書堂裡背過《書經》,有一句現成的,叫『王不敢後』。」 「王不敢後?」朱翊鈞驚愕地重複了一句。 「三道謎底兒湊到一起是:既欲其生又欲其死、非、王不敢後。萬歲爺,連著一起看,消息兒就出來了。」 「什麼消息兒?」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指的就是今天馮公公欲借刀殺人,逼著皇上把奴才趕走。這樣,皇上就會像過去一樣,變成了聾子啞巴。」 「雖然牽強倒也扯得上邊兒,」朱翊鈞點了點頭,又道,「非字當作何解?」 「依奴才分析,這個『非』字兒是個斷語,就是說馮公公的所有主張都是非分之想,皇上千萬不能受他擺佈。一個奴才一心要控制皇上,這是犯了欺君之罪。」 「王不敢後呢?」 「這個嘛,也是提醒皇上,既然君臨天下,就不可容忍小人亂政!」 「小人亂政,你指的是誰?」 張鯨情知再不能兜圈子,遂一咬牙,從齒縫間吐出兩個字:「馮保。」 朱翊鈞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此時屋子裡靜得怕人,張鯨只覺耳膜發漲,不知不覺額上已滾下豆大的汗珠。半晌,朱翊鈞才抬起頭來,陰森森地問道: 「你的意思,是要朕除掉馮保?」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覺得,馮公公眼裡沒有皇上。」張鯨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囁嚅道,「萬歲爺,古人有句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王不敢後,」朱翊鈞一邊反剪著雙手在屋子裡轉圈兒,一邊喃喃念著,眉宇間竟漸漸生出了殺氣。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院子裡已是寂靜無人。朱翊鈞突然舉起一隻手,那樣子好像是下定了決心。忽然他又把手放下來,擔心地說,「朕也想先下手為強,免掉大伴的司禮監掌印,可是又有些害怕。」 「萬歲爺怕什麼?」 「如果朕下旨之後,馮公公不服氣,又跑進慈慶宮去找母后,朕該怎麼辦?」 「萬歲爺,這個您不必擔心。」張鯨為了打消朱翊鈞的顧慮,竟雙手比劃著言道,「您只要給大內守軍下一道旨,不准馮保進宮,他就是長了翅膀想從天上飛進來,守軍兵士也會張弓搭弩把他射落。」 朱翊鈞想一想也覺有理,於是把心一橫,言道: 「既如此說,事不宜遲,就定在今夜動手。」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三十七回 魅影襲來魂驚午夜 琴音惆悵淚灑寒秋 在遊藝齋看完戲,已是交了子時。大大小小數十乘轎子,一窩蜂抬出了東華門。這些頗獲皇上恩寵的皇親國戚,在東華門口揖讓道別,各自擇道兒回家。馮保的八人大轎,最後一個抬出紫禁城。此時夜涼如水,街面上已經燈火闌珊,天幕上疏星閃爍,薄薄浮雲,半掩著一彎寒月。不知何處的寺廟裡,間或傳來一兩聲悠遠深沉的梵鐘,更是平添了京城的幽邃與神秘。馮保坐在轎子裡頭,忽然感到雙膝生冷,便揀了一塊鵝絨氈蓋了膝頭,又塞了一個枕墊到腰後頭。 自下午將李太后送回慈甯宮後,馮保又馬不停蹄趕到棋盤街蘇州會館看戲班子彩排,審查晚上演出的劇目。然後再回到遊藝齋查看戲臺子,給皇上請的皇親們設座兒,備茶點,總之是事無巨細必得親自安排。等到戲班子開鑼,他已累得一攤泥似的。即便這樣,他也不能找個地方躺一會兒,還得侍候著太后與皇上,人前人後安排照應。可以說是別人看戲,他在看人。馮保讓戲班子準備了兩本戲,可是一本剛演完,皇上就請示太后,說夜色已深,是否該讓皇親們回家了。李太后看戲本在癮頭上,但念著宮裡的規矩,皇親們進人大內後宮,子時前必得退出,遂同意皇上的建議,讓戲班子罷了絲竹鑼鼓。看到皇親們個個離座兒謝恩辭別,皇上特意走到馮保跟前,關切地說:「大伴,你忙乎了一天,也該早點回去歇息。」馮保心下感動,趁機說道:「皇上,按太后的懿旨,明兒個老奴就傳旨張鯨,免了他的秉筆太監,發往南京,您看是否妥當?」皇上答道:「就按太后說的辦,明日上值,你先來乾清宮取旨。」說罷又催著他回家安歇。馮保這才回到司禮監坐轎,既興奮又疲倦地離開了紫禁城。 不知不覺,轎子抬過富貴街。近處的青樓上,傳出了小女子略含淒涼的曲聲: 身子瘦了為誰瘦 朝也是愁來暮也是愁 心兒中,厭棄的總在眼前繞 想要得到的偏是不能夠 淚珠兒,點點濕透了羅衫袖 心比那天高,命不得自由 俺是一顆要強的心 偏偏落在他人後 熨斗兒,熨得衣衫平整整 卻熨不開奴的眉頭縐 剪刀兒,剪得開亂麻一縷縷 卻剪不斷奴家的憂愁…… 這小曲兒聲在靜夜裡傳得很遠,馮保的大轎抬出去半裡多路,那怨怨艾艾的嗓音兒還直往他耳朵裡鑽。「自古紅顏薄命」,馮保在心裡忖道,「座座青樓,埋葬了多少女孩兒的癡心妄想。」由此及彼,他又聯想到張居正死後這段時間的朝局,忽覺自己的心情,同那個青樓裡的女孩兒,倒也差不了多少。爭鬥殺伐之事,馮保堪稱高手。但拔掉一個眼中釘,又談何容易?單說為了除掉身邊的張鯨,他費了多少心思,才做成這一個「局」。如今雖勝券在握,但諭旨下達之前,還不可掉以輕心。他看出皇上對張鯨還心存眷顧,只是迫于太后的壓力,他才不得不同意驅逐張鯨: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聖諭弄到手。此時,他真恨不得有神仙顯靈,把日頭拽出東山。正閉目亂想,忽聽有人拍打轎窗,他一掀簾,見是護衛班頭施大宇。 「怎麼啦?」馮保問。 施大宇略顯緊張,小聲稟道:「老爺,小的瞧著這街面,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地不對勁?」 「你看看,到處都是巡邏的軍士。」 馮保將腦袋伸出轎窗眯眼兒朝街邊一瞧,果見一隊持槍兵士匆匆走過,鋥亮的槍尖,在昏黃的燈火下閃著可怕的寒光。他沒往深處想,只道: 「今兒個是重陽節,又有那麼多皇親前往大內看戲,為了安全,五城兵馬司多派士兵巡邏,也是情理中事。」 「可是這些兵士,並不是五城兵馬司管轄的鋪兵。」施大宇指著又一隊走近的兵士說,「小的問過,他們是駐紮在德勝門外的京營兵士,傍晚時候奉命進城的。」 「啊?」馮保心裡格登一下,自言自語道,「京營兵士,沒有皇上的旨令,任何人都不得調動。這個時候既無匪警,又無火患,調京營兵士入城幹什麼?」 「是啊,小的也是這樣猜疑。」施大宇說。 「且不管這些,讓轎夫們走快點,咱們早點到家。」 施大宇向轎頭吩咐一聲,大轎頓時如飛前進。大約一炷香工夫,馮保就到了府邸門口。大轎剛在轎廳裡落穩,早見管家張大受搶步上前拉開轎門,看到馮保穩穩地坐在裡頭,這才長籲一口氣,一邊扶馮保下轎,一邊言道: 「見到老爺,小的安心了。」 「你有何不安心的?」馮保問。 張大受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吩咐門子關好大門,將馮保領到客廳坐下,從一隻盛著熱水的木桶中取出浸在裡頭的奶壺,雙手捧給主子。馮保這才發現宅子裡到處燈火通明,雖然夜深了,卻沒有一個人睡覺,僕役們的臉上,都露出驚慌的神色。頓感奇怪,啜了一口奶子府送來的人奶後,問張大受: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張大受答道:「啟稟老爺,徐爵不見了。」 「啊,他哪兒去了?」馮保詫異地問。 「小的若是知道,就不會這麼著急了,」張大受急得貓掉爪子似的,講述了事情原委,「今兒個重陽節,徐爵說好了,晚上要回府上來,同底下的兄弟們喝一頓菊花酒,可是從申時等到酉時,總也不見他的人影兒。兄弟們以為他在衙門裡有應酬,抽不脫身,也就不等他,自顧吃了。誰知這時候南鎮撫司衙門裡有人找上門來,問徐撫爺在不在,說他半下午就起轎離衙,告訴手下人回這邊來。他走後,鎮撫司那邊發了案子,等著他簽票連夜拘人,久等不至,故尋到府上來了。小的一聽,這就奇了,徐爵平素兒不是這種顛三倒四的人,怎地就會突然失蹤呢?小的放心不下,便差人一處處尋他。他最愛去的地方有四個,一是右都禦史王篆府上;二是少主人錦衣衛指揮馮邦甯府上;三是紗帽胡同的張大學士府,張先生的六個兒子都回故里守制去了,如今那裡只留下一個遊七看家,徐爵常去他那裡閒聊;第四是去東廠,找掌爺陳應鳳。結果在這四個地方均不見徐爵的人影兒。更奇的是,馮邦甯與陳應鳳兩個,也都失蹤了。小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派出十幾撥人,將京城裡所有耍鬧的場所找了個遍。老爺回來不久,出外尋找的人也都陸續回來,卻是沒有任何消息。」 聽說這麼多人一起失蹤,又聯想到在街上看到的京營兵士,馮保頓覺不妙,放下啜了一半的奶壺,問張大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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