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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他們說了些什麼?」

  「咱們東廠暗線揀耳朵,零零星星聽了幾句,張四維說老爺你是一堵牆,牆基穩固,想推是推不倒的,只能用掏牆法。」

  「怎麼掏牆?」

  「暗線正想往下聽,卻被張四維的管家發現了,暴露了身份。」

  馮保頓時心緒煩亂,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有些心悸地說:「看來,昨日個皇上在平臺單獨召見張四維,一定給他講了一點什麼?」

  「老爺,你不能讓這猢猻得勢。」徐爵也急得抓耳撓腮。

  馮保點點頭,略一沉思,又問徐爵:「上次你說,有人講張四維能當首輔,是家裡祖墳葬得好?」

  「是的。」

  「你迅速派人去山西蒲州。」

  「幹啥?」

  馮保一跺腳,咬牙切齒地說:「挖他張四維的祖墳。」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三十四回 慈甯宮馮保告刁狀 西暖閣張鯨說奇毫

  中秋節後第三天,紫禁城裡仍舊保留了節日的氣氛,京城裡有名的諸如唱弋陽腔的李家班,唱昆曲的賀家班等,被輪流召進宮中演劇。兩宮皇太后白天看孫子,晚上看戲,多少年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自張居正死後正式開始親政的朱翊鈞,心情也從來沒有現在這麼開朗,他似乎找到了那麼一點點君臨天下的感覺,宸綱獨斷而不擔心有人掣肘。這天上午,當他讀到張四維呈上的闡述馮保為何不能封爵的條陳後,便命人將馮保召來,把這份條陳拿給他看。

  馮保一心想借皇長子出生的吉慶晉封一個爵位,為此他找過李太后與皇上,均都表示同意。他還以為這事兒鐵板釘釘,卻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張四維跳出來反對。馮保一字一句看過那份條陳,不禁聯想到中秋節晚上妙尼所講的話,越發相信昔日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張四維,如今已變成了他的剋星。不怕對頭事,就怕對頭人,張四維搬出祖宗法典,說前朝十二個皇帝,除了武宗皇帝手下的巨奸劉瑾因為擅權自用封了伯爵外,斷沒有一個太監晉封爵號。他擺出這個道理,馮保縱有一肚子怒火也無從爭辯,只得呐呐言道:

  「啟稟皇上,老奴能否封爵,全憑皇上恩典,他張閣老怎麼能干涉?」

  馮保哪裡知道不肯給他封爵正是朱翊鈞的意思。但朱翊鈞此時卻裝出一副同情馮保的樣子,在閣中一邊踱著方步一邊說道:

  「大伴,您多年來竭心事朕,既有功勞,更有苦勞。這次皇長子降生,朕本有心封您一個爵號,只是張四維這份條陳奏上,給朕添了麻煩。」

  馮保不知就裡,猶自乞求道:「皇上,你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賞老奴一個爵位,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朱翊鈞搖搖頭,指著條陳說:「大伴,您看看張閣老的摺子,說得多難聽。他說前朝太監只有一個劉瑾是封過伯爵的,這劉瑾後來被武宗皇帝爺淩遲處死,那爵位自然也就革掉了。國朝既無故事可循,朕若一意孤行給您封爵,外廷那幫官員,恐怕又要大嚼舌頭,不出十天,就會有一大把彈劾的奏摺送到朕的案頭。」

  聽到這裡,馮保才隱隱約約感覺到皇上的態度原也暖昧,知道再說下去終不濟事,只得改口道:

  「既如此說,老奴豈敢令皇上為難,這事兒就算了吧。」

  馮保黯然神傷,怏怏離開乾清宮,一連多日寢食不安。晉封頒告那天,也有人前來向他道喜,說是皇上旨意,要蔭他一個弟侄作錦衣衛都督僉事。他聽了哭笑不得,忖道:「這算哪回事兒呀,咱也不是孩子,跟大人鬧彆扭,賞一顆糖哄著。」內心中對朱翊鈞已是生了腹誹,對張四維更是恨之入骨。琢磨再三,他覺得皇上之所以突然間變得倨傲起來,是因為內有張鯨,外有張四維兩人的挑撥唆使,便暗地裡找親信商量,設計如何將這兩個人除掉。就在他這裡緊鑼密鼓密謀剷除二張的時候,朝局又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在八月底,兵科給事中顧允忽然給朱翊鈞上了一道奏摺,言各地總兵不宜久任,為了防止各邊駐防軍門擁兵自重,應經常給他們換防。其中特別提到薊鎮總兵戚繼光,說他從浙江調來薊鎮,一晃已坐纛十四年,拱衛京師責權重大,尤其

  應該換任。皇上很快下旨同意此一建議。第一批換防的總兵官共有六名,赫然列於榜首的是戚繼光。他卸下薊鎮總兵帥印,遠調廣東,雖然職務不變——都是二品總兵之銜,但實際上大相徑庭。在薊鎮行轅,他麾下強兵勁旅共有二十萬人之多,而廣東總兵統領的兵士只有一萬多人,對付的也僅只是海盜流賊。調動文書上還特別申明紀律,各總兵接旨之日即行解除本轅兵權,三日內啟程趕赴新任。此道聖旨一經公佈,立刻輿論大嘩。

  誰都知道,戚繼光是張居正生前的第一愛將,正是因為有他領兵固守長城,十四年來,韃靼胡虜才一直不敢犯邊,京城也因此固若金湯。如今突然將萬曆王朝的第一名將戚繼光調出薊鎮,讓一個碌碌無為的繼任者面對塞外兵強馬壯的虎狼之師,這一措置的確令人大惑不解。正在戚繼光與麾下將士揮淚而別束裝上任之時。又一個爆炸性新聞在京城傳開:吏部尚書王國光被勒令致仕回籍閑住。其因也很簡單,十三道監察禦史楊寅秋於九月初寫折呈至御前,彈劾王國光六條罪狀。熟悉王國光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所謂的罪狀都似是而非,有的乾脆就是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按常規,皇上接到此等奏摺,應該責成都察院派員核查落實再作處理。但是,按乾清官奉禦太監傳出的消息,朱翊鈞讀罷此折,立刻勃然大怒,當即授意內閣擬旨將王國光免職。如此草率懲處名

  列天下文官之首的吏部尚書,這在朱翊鈞還是第一次。如果說將戚繼光調離京師,官場中人一時還看不清皇上的真實目的,那麼,在王國光突遭解職之後,所有人都強烈地意識到京城裡風向已變。張居正柄政十年,幾乎所有衙門中的重要職位,都被他眾多的同鄉同年門生親信們所佔據。與他心心相印的政友甚多,但最得他青睞的卻只有戚繼光與王國光二人。可是在短短半個月內,這一文一武兩個聲名顯赫的大臣,競都相繼被逐出京城。一時間,京城各大衙門人心惶惶,幾乎所有官員,都在密切注視著皇上的一舉一動……

  在這個非常時期,最能從種種細微末節處感受到禍機四伏的人,當還是馮保。戚繼光與王國光的廢黜,讓他察覺到皇上與張四維似乎達到了某種默契——張四維組織他的門生對張居正的親信一個一個進行彈劾,而朱翊鈞對這類摺子是來一道准一道,斷沒有駁回的時候。到這時候,馮保終於明白張四維的所謂「掏牆法」,就是將張居正生前倚重的幹臣一個一個拔除。一俟這些「基石」被搬走,最後就輪到生吞活剝收拾他了。

  這位數十年來在大內爭鬥中一直遊刃有餘的老公公,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臨頭,但他不甘心任人擺佈束手待斃。經過一番分析,馮保認為欲除張四維,先得把藏在司禮監裡頭的「奸細」張鯨除掉。正是這個一口一個「馮爺」,在他面前裝龜孫子的傢伙,早就背著他暗地裡和張四維勾勾搭搭。近些時,更是每日裡鬼鬼祟祟在乾清宮與內閣之間來往穿梭跑個不停。放在三個月前,馮保若想收拾張鯨,簡單得如同捏死一隻螞蚱。但現在談何容易,張鯨外結張四維,內有皇上袒護,中山狼已是成勢。馮保思之再三,決心借助李太后的力量除掉這心頭之患。

  自張居正去世,朱翊鈞親政之後,李太后呆在慈甯宮裡已經很少過問國事了。朱翊鈞批覽奏摺,也不再向她請示。出現這種微妙的變化後,馮保想見李太后一面也不如先前容易。一來是李太后沒有理由召見他,居常瑣事,自有慈甯宮幾十號大大小小的內侍長隨照應,完全用不著他這位大內主管親來照拂;二來是馮保怕引起皇上的猜疑,也儘量不去慈甯宮。但眼下到了火燒眉毛的關鍵時刻,他再也顧不得許多。

  卻說這天是九月九重陽節,剛過辰時,馮保在司禮監處理了幾件手頭要務,也不要乘輿,竟自繞過乾清宮,望慈甯宮蹣跚而來。名義上,他是就今兒夜裡在遊藝齋演戲的事,去向李太后稟報,看她有何指示。其實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驅逐張鯨一事上,尋求李太后的支持。

  自從七月份大病一場後,馮保明顯感到體力不支,這會兒走進慈甯宮的院子,跨過大門檻時,因為腿抬得不夠高磕碰了一下,竟一個趔趄朝前竄了幾步,差點摔倒。碰巧李太后剛抄完《心經》,才說走出書房到院子裡蹓蹓腿兒,一眼瞧見,就喊了起來:

  「馮公公當心!」

  馮保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喘息方定,李太后已走到跟前來了。只見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繡花長裙,腳上穿了一雙青緞面子的蘇樣淺幫花鞋,完全是居常的住家打扮。由於不施脂粉,眼角上也爬上了幾道細細的魚尾紋。馮保看她一眼,忽然覺得她這幾個月也憔悴了不少。正怔忡間,只聽得李太后又問道:

  「馮公公,今兒個怎麼來了?」

  馮保答:「為今兒晚上演戲的事,老奴特來請示太后。」

  「又有什麼好班子啊?」李太后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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