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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


  卻說巧蓮自那次曲流館受辱後,卻因禍得福,被李太后看中調入慈甯宮當了她的貼身女侍。李太后替她改名叫迎兒,這名字念起來喜氣,也間接反映出李太后的某一種心態。迎兒心靈手巧,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韻,加之做得一手好女紅,李太后便很喜歡她。朱翊鈞每次到慈甯宮,只要一見到迎兒,他就想到曲流館,因此極不自然。迎兒乖巧,反倒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每次見到萬歲爺,總是眯眯笑蹲個萬福,若是躲開李太后的眼睛,她還會沒話找話和朱翊鈞聊上幾句。當年在曲流館中,朱翊鈞同時見到巧蓮和月珍兩位宮女。巧蓮不單有才情,且那一張標緻的瓜子臉也討人喜歡。

  朱翊鈞本有心於她,怎奈她一時放不開,朱翊鈞才移情於月珍。如今見巧蓮「盡棄前嫌」,越發嫣然可愛,朱翊鈞不免舊情複萌,對迎兒競又產生了幾分愛意,只是苦於李太后照看甚緊,朱翊鈞這一隻饞貓,找不著機會偷食兒。去年冬上有一天,朱翊鈞逗到慈甯宮,適奉李太后到慈慶宮串門,與陳太后拉閒話兒去了,迎兒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繡花。朱翊鈞問清了情況,估摸著母后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多時就在潛燒的欲火一下子躥起來,也顧不得君王體面,竟就在迎兒陳設簡單的睡房裡寬衣解帶雲雨一番。事畢,朱翊鈞像做賊似的偷偷溜出慈甯宮,一連幾天心神不定,生怕事情敗露李太后又要追究。後來見李太后渾然不覺,才斷定此番偷情成功,一身的惶恐頓換成了滿臉的得意,見了迎兒免不了眉來眼去,只要躲過李太后的眼睛,他還會在迎兒的臉上掐一把,胸脯上揪一把。勾引歸勾引,卻逮不著機會上床。近一個多月來,他多次到慈慶宮,不知為何卻很少見到迎兒,偶爾見到,迎兒也像是一頭受驚的小鹿遠遠地躲開。他心中正猜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李太后卻把迎兒領到他的面前。

  朱翊鈞與迎兒偷情,李太后並不知曉。前天,她偶然發覺迎兒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嘔吐,她讓迎兒站起身來,發覺她的體型有些不大對勁,憑著女人的敏感,她判斷迎兒是妊娠反應,便嚴厲追問是怎麼回事。迎兒情知瞞不過,便如實招了。李太后聞訊即秘密展開調查,確信迎兒所說屬實,便傳信把兒子找來。如今看到兒子局促不安,李太后盈盈一笑,譏道:

  「看你這副樣子,和你那死去的父皇一模一樣,爛在鍋裡的肉不肯吃,偏滿世界撈野食兒。」

  朱翊鈞聽出母后的話有些刻毒,頓時有了大禍臨頭的感覺,慌忙朝母后跟前一跪,言道:

  「母后,兒只是一時糊塗,求您不要懲罰我。」

  李太后一怔,旋即明白兒子把她的意思理解錯了,便對迎兒說道:

  「去,把皇上扶起來。」

  迎兒遵命,姍姍上前將朱翊鈞扶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坐下。李太后用愛憐的眼光看著兒子,問道:

  「鈞兒,你看迎兒有甚變化?」

  朱翊鈞哪裡敢抬眼睛,只支吾著說:「朕……兒沒看出迎兒的變化來。」

  「真的看不出來?」

  「啊,迎兒胖了些,比過去……更好看了。」

  「小糊塗,你究竟是看還是猜?」李太后笑眯眯罵了一句,又加重語氣說道,「你既然跟娘打馬虎眼,娘就挑明瞭告訴你,迎兒懷孕了。」

  「啊?」朱翊鈞身子猛地一抖,驚得嘴巴張開合不攏。

  「迎兒,你說,你懷了誰的孩子?」

  迎兒滿臉紅暈,那樣子是既羞澀又興奮,扭捏了半天,才喃喃說道:

  「是,是皇上的。」

  朱翊鈞一聽急了,又霍地站起來,倉促中嚷道:「這怎麼可能,我才一次……」

  「一次就有消息兒,這說明你們兩個有緣。」

  朱翊鈞感到不可思議,卻又無法辯解,站在那裡像一根木頭。李太后示意容兒將迎兒扶了出去。花廳裡,又只剩下母子二人。李太后看著兒子六神無主的樣子,便勸慰道:

  「鈞兒,別那麼失魂落魄的,這件事,為娘的並不責怪你。」

  「那……」朱翊鈞腦子裡仍是一片空白。

  「娘早就想抱孫子了,」李太后動情地說,「迎兒既懷上了你的孩子,你就得給他一個名分。」

  「給什麼?」

  「迎兒的孩子生下來,如果是男的,就是太子,你說該給迎兒什麼名分?」

  「母后的意思,冊封迎兒為妃子?」

  「你說呢?」

  「可迎兒是宮女出身。」

  「宮女怎麼啦?」李太后臉色突變,怒氣衝衝說道,「你不要忘了,娘懷你的時候,也是一名宮女!」

  「娘……兒說錯話了。」

  朱翊鈞意識到傷害了母后的自尊,兩眼噙著淚水。李太后待情緒穩定後,方對兒子吩咐道:

  「明日,你就傳旨禮部,迅速辦理迎兒冊妃的事。」

  「兒遵命。」

  朱翊鈞剛說完,便見容兒又叩門求見,李太后問她何事,她答道:

  「馮公公來了多半會兒,一直在廊下坐等,說是有急事要稟報。」

  「請他進來。」

  轉臉工夫,便見馮保急匆匆跑了進來。不等他稟事,李太后先向他通報了迎兒冊妃的事,馮保其實早就知道迎兒懷孕的事,只是李太后不提,他就不敢造次亂講,這會兒聽了,便滿臉堆下笑來向皇上道喜。朱翊鈞覺得事情太突然,越是道喜他越是難堪,於是攔了馮保的話頭,問道:

  「你有何急事要稟?」

  馮保忙收了笑臉,說道:「老奴派人到紗帽胡同張先生家去近視病情。太醫院的院正守在那兒,偷偷對咱手下的牌子說,張先生的病,恐怕是沒有救了。」

  李太后聽罷臉色大變,說道:「從沒聽說痔瘡是絕症,怎麼就沒有救了?」

  馮保道:「太醫院的話,的確不能當真。但他這一講,若傳出去,豈不動搖人心?」

  「這個倒是。」李太后想了想,也不徵詢朱翊鈞的意見,顧自言道,「從今天起,太醫院的郎中們全部在衙門守值,一個都不准回家。」

  「母后,這樣是不是過分了?」朱翊鈞小心問道。

  「有什麼過分的,要想不走漏風聲,只能這樣做!」

  李太后說得斬釘截鐵。馮保趕緊告辭,他要派人到太醫院傳旨,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二十九回 乞生還宮中傳急折 彌留際首輔訴深憂

  四月中旬,久病不愈的張居正自感肌體贏疲,已無法履行首輔職責,遂向皇上遞了《乞骸歸裡疏》,言及「伏望聖慈垂憫,諒臣素無矯飾,知臣情非獲已,早賜骸骨,生還鄉里。倘不即填溝壑,猶可效用於將來,臣不勝哀鳴懇切,戰慄隕越之至。"語極悲涼哀切。萬曆皇帝看過之後,親頒手敕,命司禮監太監張鯨送到張府,敕日:

  諭太師張太嶽:朕自沖齡登極,賴先生啟沃佐理,心無所不盡,迄今十載,四海升平。朕垂拱受成,先生

  真足以光先帝顧命。朕方切倚賴,先生乃屢以疾辭,忍離朕耶?朕知先生竭力國事,致此勞瘁,然不妨在京調

  理,閣務且總大綱,著次輔等辦理。先生專養精神,省思慮,自然康復,庶慰朕朝夕倦倦之意。欽賜元輔銀元

  寶四十兩、甜食二盒、幹點心二盒、燒割一分。欽此。

  本來,對於張居正的病情,李太后已下過懿旨,要嚴格保密,但朱翊鈞聽信張鯨的建議,諭旨通政司,將張居正的《乞骸歸裡疏》和以上這道聖敕一同在邸報上刊登。這樣一來,天下官員都知道張居正病情嚴重,似乎患的是不治之症,而皇上對這位師相的寵信,也是一如既往注念有加。官場上的人最會見風使舵,早在一個多月前,京城裡就有官員設道場為首輔祈福。像那個工部右侍郎錢普,硬是在昭寧寺設下觀音壇,懸幛揚幡敲鐘擊磬地折騰了三天。那時候,雖有同道中人誇讚錢普心眼兒通透,對首輔一往情深。但更多的官員卻認為他這是馬屁精的虛套,有譏他紙糊燈籠當菩薩的,有笑他螺絲殼裡做道場的,總之是三人嘴闊一尺,說什麼的都有。如今看到皇上的這道敕諭,大家又都覺得還是錢普有先見之明。於是,當初說風涼話的,現在又都想爭著插一手沾得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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