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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六


  錢普撚了撚鬍鬚,哭喪著臉回答:「趙福當即就把卑職斥了一通,他說『這事兒皇上親自定下,要你作什麼主?你的任務是一個月內,把兩萬斤黃銅購回來。』說完就揚長而去。他一走,卑職越想越不對勁,就趕緊跑來請示您,這事兒到底該怎麼辦?」

  「唉!」張居正身子朝後一仰,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皇上怎麼這麼糊塗呢?」

  「是啊,趙福的意思,要卑職今天就辦下移文,六百里加急傳到雲南撫台衙門。」

  「先不能辦!」

  「卑職遵令,」錢普覷著張居正,又猶豫著問,「皇上那一頭,如果追問起來怎麼辦?」

  「你先給皇上寫一道奏摺,勸告皇上要奉守朝廷錢法,並要把私自鑄錢的危害闡述清楚。」

  「是。」

  錢普答應一聲,卻不理會游七頻頻向他使眼色要他快走,他仍磨蹭著,似乎還有話要說。

  「你還有事嗎?」張居正不耐煩地問。

  「有是有一件事,卑職又不敢開口。」

  「你說。」

  「卑職想討首輔大人身邊一件信物,扇子、毛筆、巾帽、腰帶。任什麼都可以。」

  「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張居正頗為驚詫。

  「事情是這樣的,」錢普解釋道,「卑職一心掛牽首輔大人的病情。這病若是能替換,卑職願以身代之。前兩天,卑職突然想起一如和尚設壇祈福很有一些功效,便付了二百兩銀子,請他在昭寧寺為首輔大人做七天的大壇會。約定後天開壇,卑職知道首輔行事一貫不肯張揚,所以這次壇會,卑職也就沒有說明是特為

  首輔而做。但佛力所佑,首輔是接福之人,如果不到場,這福報就沒辦法接了。卑職思來想去,便想了一個主意,如果能乞得首輔一件信物,供到法壇上,這樣就福有所托了。」

  張居正覺得錢普的想法怪誕,本想拒辭。轉而一想,人家是一片好心——祈福的事雖不能作指望有什麼效用,但也不算是壞事。遂隨手將茶几上的一把扇子遞給錢普,說道:

  「我看你的心思,還是要放在奏摺上頭。」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二十七回 失龍袍萬歲爺震怒 彈錦瑟老公公神傷

  天色黑盡,兩乘小轎落在馮保府邸大門前,從前頭一乘轎子裡走下來的是徐爵。由於得到馮保的提攜,他早已官拜正四品的錦衣衛指揮僉事,坐鎮南鎮撫司衙門。如今,他在京城裡不但有勢,而且還有權。多少縉紳戚畹臣工官佐,莫不以認識他為榮,若是有誰敢拍著胸脯說上一句「人家南鎮撫司的徐爺,咱哥們兒!」此人必定成為眾人爭著巴結的對象。按下徐爵不表,再說後一乘轎子裡下來的人,大約三十來歲年齡,長相富態衣著光鮮:看上去雖然沒有功名,卻也是一個混官面兒的人。此人叫潘一鶴,是去年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潘晟的管家。這樣兩個人為何湊到一塊兒來到馮府,說來有一段故事:

  潘一鶴的主人潘晟,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金榜題名後,他又被選為庶吉士。其時在翰林院任編修官的張居正,正好分責管理庶吉士,因此就成了潘晟的頂頭上司。儘管潘晟比張居正的年齡還要大兩歲,但在張居正這個少年得志的座主面前,他只能以晚輩自居。潘晟步入官場之後,開頭十幾年運氣不佳,隆慶皇帝去世時,他還只混到五品巡撫的銜頭。張居正當上首輔之後,利用京察之機,將潘晟從地方官任上提拔進京,擔任正四品的吏部員外郎,三年後再遷升為三品禮部右侍郎。又三年——也即是萬曆六年,正好禮部尚書馬自強榮升為內閣輔臣,他空下的大宗伯一職,便由南京禮部堂上官萬士和來北京接任,而萬士和騰出來的位子,張居正便推薦了潘晟。就這樣短短六年時間,潘晟由五品巡撫升至二品大宗伯,他的飛黃騰達,全憑座主張居正的賞

  識。若論他的政績與操守,卻並沒有給張居正長臉。這人生性猥瑣,平素兒的心思,十之八九都用在鑽營上。誰有權有勢,他就像膏藥一樣貼上去。當了六年京官,雖然乏善可陳,沒有一件政績拈得上筷子,但宮內宮外的勢要人物,卻沒有一個人說他壞話,憑這一點,你就不得不佩服他夤緣攀附的本領。到了南京之後,他盤算自己的仕途已是到了頂點,便滋生了「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念頭,在南京公卿同僚面前,漸漸露出那種「朝中有靠山」的優越感。南京同北京不一樣,北京各大衙門的堂上官都手握重權,而南京畢竟是留都,六部九卿的級別雖與北京一樣,卻多半是閑官。因此,北京多循吏,南京多清流。潘晟搞慣了的那一套,在北京吃得開,在南京卻遭人反感。他到南京兩年,便弄得四面楚歌一籌莫展,更有人寫摺子告到皇上那裡,說他貪鄙收受賄賂。雖有張居正袒護,他沒受到懲處,但他在南京勢難再呆下去。想調到北京,六部九卿沒有一個空缺,降職使用又有傷體面,萬般無奈,他只好上折請求致仕。張居正為了替他保存顏面,借皇上之口准了他的請求。

  卸職之後,潘晟在浙江老家過了幾個月閑雲野鶴的生活,心裡頭卻一刻也沒有松閑,老想著如何尋找機會重返北京政壇。今年正月間,他得知張居正患病,皇上有可能增補內閣大學士,心想這是個好機會,便急速派他的管家潘一鶴進京活動。

  潘晟在北京任職期間,就與馮保牽上了線,徐爵與潘一鶴也彼此成了朋友,這次潘一鶴來到北京,要找的第一個人便是徐爵。對這位如今不僅是馮保的大管家,同時自己也成了錦衣衛四品大員的京城新貴,潘一鶴焉敢怠慢,他一見面就奉上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即便在賄賂成風的官場,對徐爵這等人物來說,這也算是一份重禮。徐爵收錢就肯辦事兒,當即就遞信兒給馮保,約下了今晚上的這次會見。為了不事張揚,徐爵特意要了兩乘小轎。

  馮保所住的府邸,在巷子最裡頭,門口禁絕行人。徐爵一下轎,門役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大管家」,徐爵問:

  「老爺回來了嗎?」

  「沒有。」

  「沒有?」一隻腳已跨進門檻的徐爵,又把腿收回來,問門役,「老爺不是說一散班就回家嗎?」

  「小的也不知道。」

  徐爵自從當了錦衣衛指揮僉事後,就從馮府搬了出去。除了大事他還幫馮保照應,一應家政他早就不管了。馮府管家另有一個叫張大受的人接任。但馮府一應僕役,還是把徐爵當管家對待。這會兒見門役的表情,似乎還不知道他是有約而來,便問:

  「張總管呢?」

  「他半下午就去了宮裡頭,到現在也沒回。」

  「啊,莫非宮裡出了什麼事兒?」徐爵心下猜疑,對跟在身後的潘一鶴說,「咱們先進去坐會兒,等咱老爺回來。」

  馮保不在,徐爵儼然就成了馮府的「二老闆」。他一來,僕役們都爭著上前與他打招呼套近乎。儘管他官袍加身,大家仍只用家禮同他相見,徐爵也習以為常。他領著潘一鶴剛在客堂坐定,便見張大受氣喘吁吁跑了進來。這張大受也是馮保的心腹,他比徐爵言辭短一些,所以出頭露面的機會也少,在外頭的名氣比徐爵小得多。他還有一點與徐爵不同,他是被閹過的人,屬￿在籍的太監,腰上懸有大內牙牌,出入禁廷要比徐爵容易得多。大凡要在宮裡頭辦的事,馮保便都交給張大受。此時,張大受一眼瞥見徐爵,便嚷道:

  「老哥子,咱就知道你先來了。」

  「咱不是按老爺約定的時間來的麼。」徐爵疑惑著問,「怎麼,咱們不該來?」

  「不是不該來,是宮裡頭發生了大事兒,老爺一時脫不開身。他讓咱先趕回來,說是若你們沒到,就改時間約見,若是來了,就多等會兒。」

  張大受說著,一屁股坐下來,撩起袖口就擦額頭上的汗。徐爵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禁不住好奇地問:

  「宮裡出了什麼事兒?」

  「你說今天是什麼日子?」張大受反問。

  「三月初六。」

  「對呀,三月初六曬龍衣。」

  「曬龍衣怎麼了?」

  「曬龍衣曬出麻煩來了。」張大受緊一句慢一句數落起來,「皇上的龍衣,都由內官監甲字庫保管,一溜二十個大銅櫃,裡頭滿屯屯兒裝的都是皇上的各種袍服。今兒早上,甲字庫幾個管事牌子一起開庫啟櫃,驗單清衣。一件一件拿出去曬太陽,在清理過程中,發覺少了一件。若是平平常常的一件也就罷了,偏是那最最不能少的一件。」

  「哪一件?」

  「萬曆六年,皇上大婚時特製的那一件禮服。這件衣服是由孫隆的杭州織造局監造的,造這件衣服花去十八萬兩銀子,是萬歲爺最貴的龍袍。」

  「這麼貴重的龍袍,怎麼會丟呢?」

  「是呀,甲字庫的內侍們翻箱倒櫃,恨不能掘地三尺,但就是找不到。」

  「後來呢?」

  「那會兒,咱老爺還沒到司禮監值房哪。內官監覺得事情重大,跑到司禮監稟報,當值的是秉筆太監張鯨。這張鯨一聽,也不等咱老爺,就徑直跑到萬歲爺那裡奏本兒去了。萬歲爺一聽,頓時雷霆大怒,當即下旨,把內官監甲字庫有關人員全部抓起來一併拷問,非要查出結果不可。」

  「查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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