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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四


  「首輔,要不,下臣派人去把玉娘找回來。」

  張居正猛地一轉身,目光灼灼盯著張四維:「玉娘如今像浮萍一樣,你能找得到她嗎?」

  「一個弱女子,能跑到哪裡?」張四維笑道,「順藤摸瓜,沒有找不到的道理。」

  張居正垂下眼瞼,撫了撫飄然長須,不無惆悵地說道,「李商隱寫過兩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玉娘既然絕情而去,也許,我和她的緣分就到此結束了。從此天各一方,重逢又有什麼意義!」

  「玉娘可能是一時衝動,下臣相信她對首輔肯定還有刻骨銘

  心之愛,只要能找到她,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

  「不必了,」張居正搖搖頭,「既然已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張四維仔細看時,只覺張居正的表情,已從「柔情丈夫」變成了「鐵面宰相」,他越發感到張居正的高深莫測。兩人一時無語,正當書房陷入難堪的沉默時,遊七又匆匆進來稟告:

  「老爺,禮部大宗伯萬士和大人到了。」

  「走,子維兄,我們去客廳見萬大人。」

  張居正說著,從書案上拿起那封金學曾急遞來京的信函。張四維瞅了瞅信封上赫然蓋著的湖廣學政衙門的關防,便趁機小心問道:

  「首輔,見了萬大人,咱們議什麼?」

  「議一議查禁全國私立書院的事。」

  張居正回答得輕描淡寫,但張四維卻感到驚雷貫耳。

  張居正④火鳳凰·第十四回 金學曾智布黃蜂陣 陳督撫深析宰揆心

  自從抓了何心隱後,武昌城中爆發了幾次大的騷亂。第一次是洪山書院的六百名學生發動,全省就近私立書院的大批學生蜂擁而至,就連城裡省府兩所官學的學生也都響應參加,約摸有上萬人,將大成路上的學政衙門圍得水泄不通。城裡頭的一些地痞流氓等不法分子也趁機起哄搗亂,砸搶了幾家店鋪。甚至焚火燒毀了一些房屋。陳瑞一看這緊張局勢大有蔓延之勢,便當機立斷採取措施。除先前調入的二百名軍士外,又將駐紮在孝感衛所的一千名兵士迅速調入省城進行彈壓。城中各大衙門以及主要街道都有兵士日夜巡邏。局面雖然控制住了,但問題並沒有解決。

  卻說數千名學生圍困學政衙門的那一天,金學曾不聽陳瑞勸告,硬是要火急火燎往回趕。斯時學政衙門前人山人海,平素溫文爾雅的莘莘學子,這時候早把子雲詩雲溫良謙讓等書生功課一古腦兒拋諸腦後,只見他們在火辣辣的日頭底下,有的捶胸頓足看似瘋漢;有的齜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剛;有的呼天搶地如喪考妣;有的攢眉擰目,倒像是吃了幾鬥黃連水。總之是「狼奔豕突」群情激憤。這些人打聽到抓捕何心隱是學台大人金學曾的主意,便互相串連邀齊了前來學台衙門找金學曾興師問罪。他們中也不乏潑皮式人物,一來就擺開架式要往學衙的儀門裡沖。省裡的三台衙門都是密勿重禁嚴守之地,平常都有兵士站崗。這會兒見有人要以身試法,值守的兵士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起橫槍護住大門,領頭的哨官喊道:「誰敢往前一步,老子一槍戳了他!」秀才們雖然有心鬧事,但見了橫肉面生的兵爺,心裡頭還是懼怕三分。數十人沖上了儀門前的臺階,又都嚇得退了回去。衙門既不敢沖,他們也決不甘心就此散去,便吵吵嚷嚷要金學曾出來回答為何要抓何心隱——他們並不知道金學曾不在衙門裡,衙門裡的人更不會據實奉告。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不知誰嚷了一句:「看哪,學台大人的轎子抬過來了!」學生們回頭一看,果然見一乘油絹雲頂大涼轎從東面的玉馬街匆匆而來=頓時,圍在衙門前的學生們,又像潮水般朝轎子那廂湧去=此時坐在轎子裡的金學曾面對萬頭攢動的場面,心裡並不驚慌,他吩咐轎夫把轎子抬到廣場中間停下,他抬腿下轎,立馬就有人朝著他大聲喊叫:「你憑什麼抓何心隱?」一言未了,不知誰領頭喊了一句口號:「還我何心隱!」廣場上便響起了一陣一陣的狂吼=待口號聲停了,金學曾環顧周圍一張張憤怒的臉,冷笑著斥道:「你們不好好念書,跑到這裡來吊什麼嗓子,嗯?你們問本學台為何要抓何心隱,這麼亂哄哄的,本學台怎麼回答?你們現在選幾個代表隨我進衙,我給你們竹筒倒豆子,一二三四講個清楚明白。」說畢,金學曾抬腿就往衙門裡走,膽小的學生紛紛給他讓道兒,卻也有幾個捺橫撒潑氣勢洶洶地站出來擋住去路,高聲說道:「憑什麼讓你回衙?要說,就在這裡說清楚!」

  金學曾瞅著這幾個人,三角眼一吊,斥道:「瞧你們這樣兒,都是存心要和我搗蛋。好哇,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同你們一起熬!」一言未了,便一撩官袍,雙腿盤地坐了下去。他這樣一來,倒叫學生們沒了主張。正當他們嘀嘀咕咕商量下一步對策時,不知是誰殺豬似地嚎叫起來:「哎喲,我被螫著了!」眾人尋聲望去,一時都大驚失色,只見頭頂上嗡嗡嗡飛起一大片黃蜂。這些可惡的小飛蟲仿佛著了什麼魔法,見人就螫,尖利的毒刺一紮入皮肉,立刻就會腫起大包疼痛難忍。本來還同仇敵愾眾志成城要向學台大人討個公道的學生們,頓時亂了陣腳,左躲右閃抱頭逃竄,廣場上一片嗷嗷亂叫,趁著這一片混亂,衙門前守值的兵士連忙跑過來把金學曾接回了衙門。儘管金學曾眼明手快,突圍時仍然被黃蜂狠螫了一口。

  此後幾天,金學曾一直呆在衙門裡。在這騷亂尚未平息的非常時機,儘管身無鎧甲手不執戈,他仍然有一種統兵打仗的感覺。這天上午,他收到張居正急遞過來的信函,便想送給陳瑞過目,於是鳴炮三聲乘轎出衙,在一隊兵士的護衛下,旗牌森嚴地往撫台衙門威儀而來。

  這一回,陳瑞破例挪步到大門口迎接,瞧著金學曾下轎,他迎上去把學台大人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看得金學曾不好意思,狐疑地問:

  「陳大人,你看什麼呀?」

  陳瑞說:「不是說你被大黃蜂螫了一口麼,螫哪兒了,怎地瞧不著痕跡?」

  「呶,螫的是這兒。」金學曾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頰。

  陳瑞湊過去看,不相信地搖搖頭,言道:「大黃蜂螫一口,少說也得腫七天,你那臉上光溜溜的,哪裡螫過?」

  「螫是真的螫了,不過,半日就好了。」

  「怎麼這麼快?」

  「我有奇方。」金學曾擠了擠眼睛,笑道,「不知從哪本閒書上看到一則故事,說的是一個人若遭蜂螫,就趕緊找來蚯蚓糞,用井水調和敷到被螫之處,一敷就好,我就試著辦理。」

  「閒書上的記載大多荒誕不經,你怎地相信這個?」

  「這回還真的不是騙人的。」金學曾摸了摸臉頰說,「我敷上蚯蚓泥後,大約半日就好了。」

  說話間,陳瑞領著金學曾穿過前院,走進了緊連著值房的寬敞的客廳,堂役端上西瓜,兩人一邊吃瓜,一邊仍在扯閒話,陳瑞半是責怪半是關切地說:

  「金大人,你那日不聽勸阻,執意要回衙門,實在是莽撞之舉。要不是那一群大黃蜂幫了你,還不知那幫無賴要把你撕成個咋樣。」

  金學曾接過堂役遞上的面巾胡亂擦了擦嘴角的瓜水,答話中嚴肅又摻著幾分詼諧:「陳大人,你總要記住那一句話,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話是這麼說,但年輕人腦子一熱,湊在一起互相攛掇,殺人放火的事也不是做不出來。水泊梁山的好漢,不就是這樣鬧出來的?」說到這裡,陳瑞瞅著金學曾,又道,「有一件事,我至今仍覺蹊蹺,你學台衙門前的廣場,空蕩蕩的連棵樹都沒有,怎麼會突然飛出一群黃蜂來。」

  這幾天來,不斷有人問及此事,金學曾總是不置可否。其實,在廣場上螫人的並不是什麼大黃蜂,而是一群蜜蜂。卻說那天金學曾離開撫衙趕回學台衙門的路上,看到路邊一戶人家屋簷下掛了兩隻蜂桶,便靈機一動,吩咐隨行僕役將其買下,取下桶內歇滿蜜蜂的格扇,小心翼翼地裝進一隻大布袋中,並交待僕役,若是他在廣場遭困,就將這些蜜蜂偷偷兒放出來。一到廣場,僕役見金學曾果然被學生們團團圍住不得脫身,便依計行事,將布袋口朝下猛地一抖,已是悶了半天的蜜蜂正在焦躁之時,突然重見天日,頓時四散而逃。學生們猝不及防,突見蜂群飛來,便揮手驅趕,蜜蜂受此挑釁,便狠命螫人,頓時間一場人蜂大戰便爆發開來。現在,面對陳瑞的提問,金學曾覺得對他沒什麼好隱瞞的,就據實講了事情的經過。不過,他還是隱瞞了一點,沒有說自己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而將一切「功勞」歸之於僕一役。陳瑞聽了,咧嘴一笑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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