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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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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穀舉了前朝的兩個例子。其意是說明釋道兩教,若能善自引導,則有補於國事。若任其氾濫,勢必成為大患。姚廣孝雖享有國師之名,但他外釋內儒,從沒有以一己之權而為緇衣羽流之輩謀取任何私利。因此,後世當道者仍對他尊崇有加。陶仲文則不一樣,此人邪術進讒,惑亂聖主,把一個垂治天下的朝廷搞得烏七八糟:古言道,『楚王好細腰,吳娃多餓死」就因為陶仲文攛掇著世宗皇帝燒灶煉丹,導致整個一座京城烏煙瘴氣。不單鐘鳴鼎食的王侯將相之家,就是一些升鬥小民,為了向皇上看齊,也都爭相仿效。一時間,不單酒樓茶肆,就是部院衙門廟堂之上,人們津津有味談論的,都是荒誕不經的齋譙之術。一心為民勤於政事者得不到拔擢重用,而那些迎合世宗皇帝呈獻祥瑞探研青鳥之術者,反而都能服蟒腰玉:那些年,大明王朝真是露出了衰敗之象。 「好在穆宗警醒,在徐階高拱等於練大臣的主持下,一掃妖氛。釋道兩教才恢復正常。不穀汲取前代教訓,認為這世道既不可無和尚道士,又不可太多和尚道士,既不可作賤和尚道士,又不可追捧和尚道士。總之得有一個度。所以,我們既不學世宗滅佛,亦不學唐肅宗佞佛。做到這一點,首先要控制的,便是和尚道士的人數。不穀出掌內閣之後,改度牒發放三年一次為六年,每次只發度牒兩千份,這本來已成定規,你們照辦就是。誰知道這第一次的度牒發放,就讓你們破了規矩,一下子增加了一千名!」 張居正大處著眼一番宏論,張四維覺得有些小題大作,但也只能呆著臉癡石可硐地聽,待張居正住了口,他連忙屈一屈身子說道: 「下臣督辦度牒的事,原只想人情太多,各省都有人幫著說情,故向呂閣老請示,能否上折奏明皇上多要一千個名額,卻沒有想到這裡頭牽扯到朝廷的大政方針。首輔方才高屋建瓴的一席話,讓下臣如灌醍醐。說起來,這事也不能全怪呂閣老,下臣也有責任,跟著首輔辦事,下臣每每感到力不從心,常有綆短汲長之虞。」 張四維明裡是承擔責任,暗裡卻是向張居正表示忠心。張居正看穿了他這點小把戲,言道: 「在世人眼中,你張四維也是一個能臣,綆短汲長之虞,你倒不應該有。你主要的問題是患得患失,心裡頭小九九太多,不穀這麼說,也許言重了。」 「不重不重,」張四維紅著臉答道,「下臣將度牒的事辦砸了,愧對首輔的信任。」 「這事情若是認真追究,你倒沒有主要責任,上有呂閣老,下有褚墨倫,這也是你張四維的精明之處,點子是你出的,但責任卻由別人來擔,」張居正談笑之間說出了問題的要害。在張四維癱了氣性如坐針氈之時,他又話風一轉言道,「不過,這件事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飯,拿了度牒的和尚們已回到各省,若是推倒重來難度太大。如果糾錯,也只能等到六年之後,下一次頒發度喋了:因此,你盡可放心,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不過,你要轉告褚墨倫,叫他好生辦事,再有差錯,必定新賬老賬一起算。」 最後這幾句話,明裡點的是禮部度牒司主事褚墨倫,實際上是說給他張四維聽的。張居正採用軟硬兼施又拉又打的辦法系縻人心,讓跟著他的人既有盼頭又有怕處:如此一來,身邊的閣臣縱然經綸滿腹,卻也只能唯唯諾諾: 一番談話,張四維悶出了一身臭汗,他感到見皇上也沒有這麼緊張過,好在首輔終於有了個態度——度牒之事不予追究。他心裡如釋重負,剛說站起來告辭,張居正把他攔下,說道:「不谷約了萬士和來,你乾脆多坐一會兒,一同見見。」 萬士和是新任禮部尚書,他原是南京禮部堂官,北京禮部尚書馬自強入閣後,張居正便將他調來北京接任。張四維猜想張居正約見萬士和是為湖廣學政金學曾捕捉何心隱一事,此事在北京已是傳得沸沸揚揚。但張居正既不挑明,張四維也不敢多嘴來問:這時,小書童端上兩小碗蓮子羹請兩人品嘗。張居正一邊喝著,一邊漫不經心言道: 「呂閣老看來是鐵了心要致仕了,子維兄,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張四維正要誇讚蓮子羹,卻沒有想到張居正談這麼緊要的話題:他頓時一房,琢磨著該如何回答:呂調陽比他早入閣三年,因此論資排輩坐在次輔的位子上。如果昌調陽一致仕,那麼這次輔就非他莫屬了。再往下推理,一旦首輔有個三長兩短,接替首輔的第一人選便是次輔=當年嚴嵩取代夏言,徐階取代嚴嵩,高拱取代徐階,張居正取代高拱,莫不都是從次輔的位置上扳倒首輔而代之……從內心深處講,張四維巴不得呂調陽早一天離開京城,這樣他就能順理成蘋地登上次輔之位。但這樣一種心情又怎能在張居正面前表露?他咽下一口蓮子羹,擺出一臉為難的神色,言道: 「首輔,容下臣冒昧提一個建議。」 「你說。」 「千萬不要讓呂閣老致仕。」 「為何?」 「呂閣老這六年來協助首輔辦事,總還是盡心盡意,加上他這人生性淡泊,從不招惹是非,僅這一點就為他人所不及,實屬難得。」 張居正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隨便拈出這個話題,本是想試試張四維的心術。「看來,他還不是那種過河拆橋見利忘義之人。」張居正心下忖道,遂悠悠一笑說: 「呂閣老是書生意氣,他既然患病,就讓他在家多療養一段時間,致仕的事,皇上是何態度?」 「皇上把呂閣老的奏摺留中,據下臣推測,皇上也是等首輔回來處理。」 「呂閣老不能致仕,至少我不能同意。」張居正回答得堅決。 「首輔寬宏大量,」張四維說著拿眼覷著張居正,見他臉色和緩已不似方才那般嚴峻,便斗膽說起「體己」話兒來,「首輔,有一件事情下臣一直想告訴你,卻又難於啟齒。」 「什麼事,值得你這麼神神道道的?」張居正笑著問。 張四維車過腦袋看了看虛掩著的書房門,通連書房與花廳的過道上寂寂無人,他才小聲言道: 「下臣聽到了一點關於玉娘的消息。」 「什麼,玉娘?」 張居正一聽玉娘這個名字,頓時渾身打了一個激淩。去年秋天,玉娘不辭而別,張居正曾令積香廬主管劉朴到處尋找,均無結果。奪情風波發生後,玉娘曾托人送來祭奠的哀詩一首,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玉娘初初離開的那段日子,張居正真正品嘗到了唐玄宗那種「遲遲更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淒苦之情。隨著時間推移,他才逐漸擺脫頹廢的心緒。但一人獨處時,玉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嬌羞身影總還是在腦海裡浮現。這份時間逾久發酵逾濃的思念之情,他很難與別人道及。現在,張四維竟然主動說起他的「隱私」,怎不讓他大吃一驚。 「下臣也是偶爾聽說玉娘的消息的,」張四維一副討好的樣子,莊重地說,「她已離開了京城。」 「去了哪裡,是不是回到了江南?」張居正急切地問。 張四維點點頭,答道:「今年春上,有人在應天府丹陽縣見到了她。」 「丹陽縣,她跑到丹陽縣幹什麼?」 「去年因棉衣事件被處死的邵大俠,就是丹陽縣人氏,」張四維說著頓了頓,見張居正表情無甚變化,又接著言道,「邵大俠死後,他的家人將他的遺骸運回丹陽老家安葬,玉娘去那裡,就是為了去邵大俠的墳前祭奠。」 張居正半晌默不作聲,忽然長歎一聲言道:「玉娘雖為小女子,卻不避利害知恩必報,真乃有巾幗英雄之風。」 關於玉娘和邵大俠的關係,張四維早有耳聞。此時見首輔的樣子似乎有些傷心,便勸慰道: 「玉娘畢竟是小女子,雖知恩必報但不識大體。邵大俠將她在青樓贖身,這是恩。但首輔以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顯赫身份,對她如此珍愛,更是結草銜環也難以回報的大恩。玉娘為了報邵大俠的小恩,而辜負了首輔的大恩,這于常理上說不過去,再說,邵大俠是朝廷的欽犯,她前往祭奠,豈不是與首輔作對?¨ 張居正不同意張四維的議論,駁道:「子維兄剛才數落了玉娘一大堆的不是,豈知這正是玉娘的可愛之處。她的腦子裡面只有情,只有恩,卻沒有首輔、欽犯這些概念。比起官場的勢利眼來,玉娘才算真正的超凡脫俗。」說到這裡,張居正情緒激動起來,他起身踱到窗前,眺望深邃的夜空,仿佛要從茫茫河漢裡找到玉娘的行蹤,「玉娘出走,是因為不穀傷了她的心。她聽說邵大俠被抓,曾央求我設法救他,不谷知道邵大俠是玉娘的恩人,但我怎麼能因私情而廢公理呢?因此斷然拒絕了玉娘的請求,後來,她聽說邵大俠已被明正典刑,於是對我徹底失望,顧自離開了積香廬。」 往常,首輔的這份「隱私」雖然有不少官員私下議淪,但多半只當是緋聞。今天,張四維眼見到張居正對玉娘一往情深的表情,內心不免受到了感動,他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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