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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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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大俠想了想,小聲回道:「秦頭指的是秦政,即秦始皇暴政也。如今給子粒田徵稅,減少江南織造局用銀等等,不是秦政又是什麼?這秦頭一壓,肯定就壓日無光,日是什麼,日是皇上,如今的皇上,讓秦政壓著了。」 聽邵大俠一番解釋,李高豁然而悟,脫口說道:「咱明白了,當今之世,張居正權大欺主,咱外甥萬曆皇帝受制于他。」 李高口無遮攔,邵大俠怕他尋釁生事,又改口道:「李鐵嘴信口雌黃,不可全信。」 「這老傢伙有兩下子,趕明兒,讓咱老爺子也來測一回。」李高蹙著眉頭,咕噥道,「真不知道咱姐吃了什麼迷魂藥,竟那麼相信張居正。」 邵大俠不接腔,只笑著問:「咱們現在是不是去崇文門外?」 「幹啥?」 「找那家零碎嫁哇。」 「啊,看看,咱差點忘了。」李高一拍腦門子,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勁頭兒,他朝轎夫一揮手,令道,「起轎,到崇文門裡福馬巷。」 張居正③金縷曲·第十七回 錦幄中君臣論國是 花廳內宰輔和情詩 從春分到冬至這段時間,除開三伏天一個月,每月逢三六九日,便是經筵的日子。經筵又分大經筵與小經筵,大經筵每月一次,定在初九日。這是大講,也稱月講。剩下的八場經筵,稱為小經筵,簡稱日講。除了內閣與禮部、翰林院等文臣,餘者概不參加日講。逢月講之日,京城裡頭的王侯戚貴以及大小九卿,翰林院侍講侍讀,十三道禦史四品以上六科言官都給事中以上的官員,都要列班參加,入殿站在兩廂侍聽。講畢,皇上循例命鴻臚寺賜宴,這頓筵席不但豐盛,且恩寵異常。不單參加經筵的官員們都能與席,即便這些官員的隨從家眷,甚至轎夫馬卒之類,都可以人坐盡享珍飫。吃了還不說,席面上剩下的菜肴以及點心,還聽憑官員們盡行帶走。因此,有資格參加大經筵的官員們,到了這一天,莫不歡欣鼓舞。他們趕去參加,與其說是為了「聽」,倒不如說是為了「吃」,久而久之,京城裡頭為這件事便有了一個說法,叫「吃經筵」。 今兒個是六月初九,又是個「吃經筵」的日子。大內文華殿,為經筵舉行之地。前年萬曆皇帝初登基時,李太后聽了馮保的建議,要趁小皇上出經筵而裝修文華殿。當時因國庫匱乏,張居正力陳不可。此事耽擱了一些時日,一年後,國庫漸有豐裕,張居正便主動提出裝修文華殿。去年冬至歇講至今年春分這幾個月時間,文華殿修葺一新,殿前與殿后兩座門頭上各添了一塊匾,前殿門匾四個字: 繩愆糾謬 這四個字是李太后擬的,其因是前殿之側,有一處附屬建築,叫「省愆居」,這名兒是嘉靖老皇帝取的,意為反省錯誤。李太后據此而伸張其意,這四個字乃內閣中書舍人杜詩寫就。後殿門匾額為: 學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經大法 這道匾文不單由李太后擬就,而且書法也是她寫下的。匾文從左至右分為六行,每行二字。字為楷書,大有顏真卿筆意,只是古拙不足而秀麗有加。從前後殿兩道匾文中,可以看出李太后對兒子的殷切期望。殿內宏敞的大堂,共有五對峭拔高擎的木柱。每對光澤柔和華貴的紅木柱上,各掛了一幅製作考究石青底子的金字對聯。五幅聯均為張居正撰寫,內閣書臣王庭策書丹。從一至五,它們依次是: 念終始典于學期邁殷宗 於緝熙殫厥心若稽周後 披皇圖考帝文九宇化成于幾席 游禮闕翔藝圃六經道顯於羹牆 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 萬幾清暇瑤編披覽惜三餘 縱橫圖史發天經地緯之藏 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將之鑒 西岜峙群玉之峰 東壁耿雙星之耀 寶氣高騰冊府 祥輝遙接書林 這些聯句用詩人眼光來看,端的缺乏靈動氣韻,算不得上乘之作。但皇家自有皇家的風範,不求想像乖張,總以雍容確切為務。從皇家角度看,張居正的這些撰聯,可謂中規中矩。再說殿內皇上禦坐的丹陛兩側,各有五扇圍屏,左屏貼滿天下文官職名,右屏貼滿天下武官職名,若是有哪一個職官空缺,就會取下名字而留下一塊空白。皇上看到空白就會追問何故缺額,並責成吏部物色人選儘快補上。這兩塊扇屏也是張居正的創舉,將天下職官列於小皇上眼前,其目的在於警醒他政事不可懈怠,要從小養成勵精圖治的好習慣。 丹陛之下,還有一對高約三尺的純金仙鶴立座,那是一對香台,每逢經筵日,皇上入殿前半個時辰,司香的太監就會點燃暹羅國進貢的息香,一時間異香撲鼻,滿殿清馨:立鶴旁邊,站著一名展書官,講官講到某章某頁,展書官走上丹陛,跪下替皇上把講章翻頁,用金戒尺壓好,再躬身退下。講官的講案放在立鶴外,正對著丹墀。講官進講時,一律跪在講案後頭面對皇上,腰要挺直,聲音要洪亮。這麼做雖然要吃許多苦頭,但能給皇上當一名講官,卻是天底下文臣夢寐以求的榮耀。身為帝師,日後必定是輔臣的首選。 卻說今日進講的講官,乃翰林院侍讀學士于慎行。他是隆厭二年進士,這一年的京試主考官是張居正,按士林規矩,這一年所有錄取的進士與張居正都存在師生關係。於慎行學問人品都很不錯,因此很得座主張居正的青睞。張居正精心為小皇上挑了六名講官,於慎行列名其中。於慎行今日進講《論語·微子第十八》中的第十節:「周公謂魯公日: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這短短三十幾個字,於慎行博征旁引,舉偏發微,音韻鏗鏘地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 當刻漏房值班火者舉著「巳」字牌躡手躡腳進得殿來,將殿門右側銅架上「辰」字牌換下時,殿外便傳來三聲響亮的鳴鞭,這是大講結束的信號。鞭聲一停,於慎行立即奏道:「臣于慎行進講完畢,有汙聖聽,實乃惶恐。」小皇上如釋重負地點點頭,說了一句:「給賞錢。」便見一位太監雙手托了一個裝滿了金珠銀豆的木盤從丹墀下走到殿中,將木盤一傾,金珠銀豆滾了一地。頓時,只見眾講官展書官侍書侍讀一干詞臣,都一擁而上,撲到地上爭搶賞賜。這也是故事,大約從永樂皇帝開始,每逢經筵,對講官的賞賜,都是把事先做好的金珠銀豆撒到地上,讓講官們去搶,這舉動雖有失斯文體面,但因是皇上所賜,講官們莫不以爭搶為榮。 就在講官們撲地爭搶的時候,小皇上已走下丹墀,到殿左臨時張起的一個錦幄中休息。在他的吩咐下,張居正與馮保也同時進了錦幄。由於張居正首輔加老師的特殊身份,小皇上對他特別尊敬。每次經筵,他把張居正的座位安排在丹墀之側,夏天身旁供著冰,還讓小內侍替他打扇,冬天在他腳下鋪著厚厚的毛氈,讓他雙腳暖和。這一切,參加經筵的大臣們都看在眼裡,認為這是千古殊恩。 此刻,在錦幄裡,小皇上接過內侍遞上的溫熱的銀耳羹,親手調了調,然後雙手遞給張居正,恭敬言道:「先生請用。」張居正起身稱謝,接過銀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品嘗起來。小皇上自己也品了一碗。內侍收拾碗盤退出錦幄後,小皇上問: 「張先生,于慎行今天講得如何?」 「不錯,於慎行是山東曲阜人,與孔子是同鄉,他從小研習孔教。也算是齊魯碩儒了。」 「先生所言極是,」小皇上頓了頓,瞄了馮保一眼,又道,「朕昨天寫了六幅字,想賜給六位講官,先請先生一看。」 小皇上剛說罷,馮保就從先已放在錦幄中的黃梨木匣中拿出一張折疊著四尺灑金宣紙,打開來請張居正過目。這紙上是四個亦行亦楷的鬥字: 學務本根 這是賜給於慎行的一幅,落款處矜了一方大印:「皇帝之寶」。張居正把六幅字一一看過,見上頭矜的都是同一方印,便道: 「啟稟皇上,臣建議,這六幅墨寶暫不要賜給講官。」 「為何?」 「用印有誤。」 「這是朕的印,昨天,咱讓捧印太監蓋上的。」 「皇上一共有十三方印,什麼時候該用什麼印,講究極嚴,一點都不能錯。」 「是嗎?」小皇上急欲想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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