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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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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略一沉思,侃侃言道:「洪武皇帝開國之初,考查古典,稽察體制,乃造制印信大寶以昭示天下,並傳承後世。天予寶印一共有十三個,第一叫『皇帝之寶」詔赦用也;第二叫『皇帝行寶」命將出師用之;第三叫『皇帝信寶」徵兵用之;第四叫『天子之寶」誥告安撫四夷用之;第五叫『天子行寶」給四夷賜物用之;第六日叫『天子信寶』徵兵四夷用之;第七日「『奉天之寶」郊禋用之;第八叫『恭禋之寶」封印進香合用之:第九叫『制詔之寶」專用於製作諭誥文書;第十叫『敕命之寶」專用於敕諭敕文;第十一叫『精一執中」手書賜墨用之;第十二叫『禦府丹符」封記符號用之。在這十二個分類禦寶之上,還有一方用作頒佈法令號召天下的寶印,叫『凝命神寶惟一鎮國寶藏』。這十三方大印備一朝之制,乃天子受命之符,代代相傳,不可更易。陛下賜給講臣的墨寶,循例應該用『精一執中」但卻錯用成了『皇帝之寶」此等謬誤,切不可傳出禁廷。」 師相一番教誨,小皇上聽得認真,深感當皇帝不容易,該學的東西太多太多,他回味一番,說道: 「皇帝用錯印決非小事,這六幅字作廢了,朕下晝回西暖閣重寫,重鈐印。」 「如此甚好,」張居正滿意地點點頭,望瞭望錦幄外影影綽綽的人影,又道,「今日的講章,陛下聽過了,不知還有什麼要問的?」 小皇上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孔聖人講『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於慎行的解釋已很通透。依朕來看,故舊,對於朝廷來說,就是戚畹勳貴,王公大臣。對這些人,不可求全責備。只要沒有大的過錯,朝廷對他們一定要寬容,要善待,這是天予施行仁政的內容,朕不但要做到,而且還要做好,元輔,朕理解得對麼?」 從這席話中可以看出,小皇上聽講很認真,但張居正擔心小皇上因「仁」亂法,便及時提醒道: 「故舊無大故,朝廷的原則是不棄,不棄就是讓他們得以機會效命朝廷,而不是讓朝廷花民脂民膏,養一幫閒人。」 「如今,戚畹勳貴、王公大臣裡頭,可有閒人嗎?」朱翊鈞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居正。 「有而且還不少。」張居正的口氣十分篤定,「就說那個駙馬都尉許從成,不單吃著朝廷的俸祿,還坐享著上萬畝皇上賜給的子粒田收入。鄉下有田莊,城裡有店鋪,已是富得流油,論資產,早在武清伯李偉之上。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不但不能幫朝廷做一點實事,還到處惹是生非。太后倡議子粒田徵稅,他不但不支持太后,反而頭一個反對。」 今日的經筵,許從成也參加了,馮保朝錦幄外頭看了看,小聲說: 「許都尉還是做了一點事情,每年春秋兩次郊禋,都是他代表皇上主祭。」 張居正一笑,譏道:「一年中就做了這兩天差事,這還不能稱作閒人麼?」 關於子粒田徵稅問題,涉及到的利益群體是藩王宗室和王公勳貴。單憑俸祿吃飯的朝廷大臣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因此都積極支持這一改革:倒是那些擁有子粒田勢豪的大戶反對者甚眾。近些時,各種傳言不絕於耳。小皇上聽多了,有時候也難免動惻隱之心,認為這些哭窮的王公自有可憐之處,但他深信母后的決策沒有錯誤,也謹記張居正的教誨「聖君不可有婦人之仁」,因此對這類的告狀一概不理。方才張居正說到的許從成,倒著實讓他犯難。從親情上講,這許從成是他嫡親姑父,但也正是他,對子粒田徵稅反對尤烈。據東廠呈上的訪單得知,前不久在荊州城中發現的那一位神秘的刺客,可能也與這位駙馬都尉有關。甚至有的官員還根據這一傳聞遞上奏章,要求對許從成從嚴懲處。小皇上心裡頭思忖:張居正今日對許從成的抨擊,可能與這些傳聞有 關。他知道此時如不明確表態,任其事態擴大,必然對皇室不利,便說道: 「元輔說許從成是個閒人,雖然不假,但責不在他,今後,多給他派些差事就是。至於子粒田徵稅,他是發了一些牢騷,突然要他往外拿銀子,心裡頭憋氣,說些難聽的話也是情有可諒。最近,荊州知府趙謙被人毒死的事,居然有人說與許從成有關,這完全是胡說八道。」 聽鼓聽聲,聽話聽音,張居正一聽小皇上有袒護許從成之意,也立馬就地轉彎,回道: 「荊州刺客一事,下臣謹遵聖命,不予追究。」 「如此甚好,」小皇上仿佛搬開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趙謙被金學曾查出是一個貪官,本屬死有餘辜,這事查起來也無甚意義。」 「聖上所言極是。」張居正附和。 小皇上想了想,又回到方才的話題,又道: 「先生講朝廷勳貴多半都是閒人,但他們都是功臣之後,朝廷對於功臣,若不多加撫恤,今後,誰還肯為朝廷效力?」 小皇上逮著個問題就要刨根問底尋個究竟,張居正也想趁此機會把一些施政綱領通通透透講出來教導皇上,於是沉吟回奏道: 「我朝開國以來,對於開疆拓土創建綱治的文武功臣,依其績效之大小,分封為公、侯、伯三等爵位。這些爵位有流有世。所謂流,即受封只限於個人。所謂世,即爵位可以世襲相傳,無論是流是世,一經受封,朝廷都要給付金書鐵券為憑。佐高皇定天下的功臣,鐵券上書『開國輔運』四字,佐成祖登大寶者,鐵券上書有『奉天靖難』四字,自這兩位皇帝之後的受封者,武臣書『宣力功臣」文臣書『守正文臣」這些都有定制。受封功臣,根據不同爵位而得不同的賞賜和歲祿。高皇帝規定,賜田最多不超過五千石。現在,這個數目已是大大超過,如果受封後又有建功,受封者或者晉爵或者晉爵加祿,這種例子極少。世襲爵位者,循例都是長子繼任。成祖皇帝時,慮著襲爵者無功受祿不思長進。便鼓勵他們橫經請業以資黻黼。對於其中的才德兼優者,武臣之後,充團營三營提督總兵或坐營官,或五軍都督府掌印僉書,留都守備,出任十六鎮總兵官鎮守。文臣之後,幼而嗣者,送往國子監學習,與其他學生一樣,穿緇衣戴平巾,不可享用特權。如果學習不認真犯下過錯,則要革除冠服以示懲罰。所有世襲子弟,犯罪枉法者,輕者奪其祿,重者奪其爵,這都是高皇帝與成祖皇帝傳下的好規矩,如果認真執行,王公勳貴中,哪裡會有這麼多的閒人。」 張居正言簡意賅,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利弊關係剖析得明明白白,小皇上暗自佩服他胸有珠璣,凡事都講得頭頭是道,接著問道: 「先帝訂下的規矩,為何不好好執行呢?」 「天長日久政務懈怠,有司監管不力,當路大臣不敢得罪權貴,故養成此等窳敗之勢。」 朱翊鈞頻頻點頭,轉頭問一直侍立在側的馮保:「大伴,張先生說的可有道理?」 馮保朝張居正擠擠眼,恭維道:「張先生經綸滿腹,言必有據,說的話句句在理。」 朱翊鈞歎道:「宋代的趙普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此言不謬。」 「謬則不謬,但後人學習《論語》,多生歧義,以至用來治國橫生枝節,與孔子道義相去甚遠。」 「先生的話,朕記住了。」 小皇上這句話有送客的意思,張居正立忙謝辭,在眾位官員的注目下緩步踱出文華殿,而小皇上也從後殿走出,乘輦望乾清宮而去。待他們走後,值殿太監才站在殿前走道上扯著嗓子宣告: 「散講,列位官員,到鴻臚寺吃經筵去!」 夏日的積香廬,實在是個消夏的好去處。庭院柳色參差,池沼荷花嬌豔,從泡子河上吹過來的南風,篩過柳陰,清涼爽人肌膚。因此,一過六月,張居正大部分晚上都在積香廬度過。今日上午的經筵散後,下午約見戶部尚書王國光和兵部尚書譚綸,就屯邊和鹽引換取粟米以補九邊將士軍需之不足的事情進行會揖。 散班後半個多時辰,三人議事才告完畢,待張居正起轎前往積香廬時,已是戌末時分。夏日天長,轎子經過泡子河邊時,夕陽與晚霞尚在河水上折射出一片燦爛。張居正在山翁聽雨樓前落轎,走過前廳正欲上樓,忽見玉娘的貼身、丫環小鳳兒閃身出來,朝張居正蹲了個萬福,笑道:「啟稟老爺,玉娘姐姐有話給你。」 「什麼話?」張居正停下腳步,含笑問道。 小鳳兒把手上拿著的幾張卷起來的灑金箋紙遞給張居正,言道:「玉娘姐姐今兒個把前些時寫出的幾首詩改好了,她要奴婢傳給老爺,並告知老爺,您須得在一炷香工夫內把這幾首詩和上,否則,玉娘姐姐就不讓你上樓。」 「哦,是這樣。」 張居正感到有點意外,搖頭笑了笑,徑直走到樓梯口側面的花廳,裡頭的書案上早已擺好了筆墨紙硯。張居正在書案前落座,將那幾張箋紙展開來讀。開頭的題目是: 消夏詩五首呈首輔張先生索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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