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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莊生曉夢,望帝春心,一切都在婉約曲折的傾訴中。當最後一個音符,像一顆亮晶晶的雨點打在翠綠的芭蕉葉上,滾動如珠又倏然消失。一旁靜候恭聽的徐爵,分明看到了主人眼眶中流露的悵然若失的神情,他忽然覺得自己呆在這裡是多餘的,正想躡手躡腳出去,卻聽得背後馮保喊了一聲:

  「回來!」

  徐爵一驚,捉不住腳倒退了兩三步,回轉身來站定,又重新朝主人打了個稽首。馮保接過琴童遞上的蓋碗茶,品飲了一口,眼皮子抬也不抬,問道:

  「見到遊七了嗎?」

  「見到了,」徐爵便把與游七所談情況大致複述一遍,又道,「遊七出了個主意。」

  「什麼主意?」

  「他建議借此機會,把吳和撤掉。」

  「啊?」馮保盯了徐爵一眼,「游七知道吳和是咱的乾兒子嗎?」

  「知道,」徐爵躊躇了一會兒,便壯著膽子說,「老爺,這吳和自恃是你的乾兒子,到處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弄得口碑很壞,如今不單在大內,就是在外頭,也有不少傳聞哪。不然,遊七怎麼會知道呢?」

  「他知道什麼?」

  「他知道吳和收受賄賂,明碼實價地賣官,還玩對食兒,這游七全知道。」

  這些話都是徐爵現編的,他知道馮保最怕的就是「賣官」,故特別點出來。果然,馮保一聽臉上就變了色,追問道:

  「對吳和,外頭還有什麼輿論?」

  「太多的奴才也不知道,」徐爵故意裝出謹慎樣子,小心說道,「不過,宮裡頭對他的輿論卻是更多。」

  這些話就是徐爵不說,馮保心裡也明白。特別是那日聽李太后談話,分明已表示了對吳和的不滿。這吳和知道蔡啟方寫了他的彈劾摺子後,顯得非常緊張,昨日下午還專門跑到司禮監找馮保打探口風。馮保一時還沒想好怎麼處理,故說了幾句大話,勸他不必擔心。這吳和歡天喜地地走了,馮保卻添了一塊心病。

  徐爵見馮保深思不語,知他正在猶豫,便又補了一句:「老爺,對這吳和,奴才總有些擔心。」

  「你擔心什麼?」

  「詐傳聖旨的事兒,是在老爺這兒定的,是天大的機密,怎麼那個蔡啟方能夠知道呢?」

  「咱也一直琢磨這件事?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

  「孫隆做事細心,胡本楊生性膽子小,這兩人都不會壞事,惟獨這個吳和,是個狗過門檻嘴向前的角色,他好表功,依奴才看,八成兒是他露了口風。」說到這裡,徐爵頓了頓,又加重語氣言道,「這件事兒露了口風,害的是他自己,設若他把『賣官』的事兒露了出去,豈不要害一串子人。」

  馮保聽了半晌不做聲,然後陰沉沉問了一句,「依你看,應該接受遊七的建議?」

  徐爵故作神秘回道:「依奴才分析,這主意不是遊七出的。」

  「哪是誰出的?」馮保追問:

  「是張先生。」

  「你怎麼知道?」

  「咱聽遊七的口氣。再說,這等好主意,豈是遊七那榆木疙瘩腦袋想得出來的。這主意一石二鳥,既平了外廷官員的怨憤,又堵了後患。所以,乾脆把吳和撤了。」

  馮保深思了一會兒,忽然眼露凶光,惡狠狠地說:

  「不是撤掉,是除掉!」

  張居正③金縷曲·第七回 為淫樂惡太監斃命辯部疏小皇上問師

  天煞黑,吳和乘一頂四人中轎回到東華門外不遠處新購的宅子裡,只見門口站了兩個人迎他,定睛看去,其中有一個是他的管家,叫麻大年。另一個看不清面目,只約略覺得有了一把等紀。看到他從轎上下來,麻大年趕緊蹙上前來,行過禮後,便湊近耳語道:

  「表哥,咱把他帶來了。」

  「是嗎,先進屋再說。」

  吳和說著已跨過了門檻,麻大年領著那個人跟在後頭進了屋。吳和驟為新貴,早入了大戶之列,家裡頭、r環婢女跑堂打雜一應侍役也弄了十幾個,還從真定府老家請來表弟麻大年給他管家。在縉紳滿巷貴胄如雲的京城裡頭,這座「吳府」也算是初具氣象。吳和一進客堂,立刻就有僕役上來給他寬衣看座,又有女婢忙顛顛沏茶上來。麻大年也招呼客人落座了,吳和借著燈光細看這位客人,只見他大約有五十多歲,鼻子眼睛皆小,偏生了一張大漏風嘴巴,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梭子布藏青道袍,頭上戴著程子巾,整個一個邋遢相。

  「這就是胡先生,人稱大仙。」麻大年笑著介紹。

  「久聞胡先生的大名。吳和嘴裡雖這麼說,心裡頭卻在犯嘀咕,「聽說你是神醫?」

  「算不上什麼神醫,只不過祖傳有幾個秘方,可以讓人還陽而已。」

  胡大仙明裡謙虛,但語氣倨傲。有那種「挾泰山以超北海,舍我其誰乎」的勁頭。這個胡大仙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又為何來到吳和府中,說來有一段故事:卻說吳和自當了內官監管事牌子,因為「賣官」驟然得了大富貴,俗話說「飽暖思淫欲」,這吳和本來就是個猢猻君子,一旦有權有勢,就思著那飲食男女的樂事。他與宮裡尚功局的掌制趙金鳳玩起了對食兒,遮遮掩掩半明半暗過起了「夫妻」生活。往常沒挨過女人,他倒也安分。如今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剝得赤條條的抱在懷裡,卻不能正兒八經地於那件事兒,那一肚子沮喪與懊惱自不消說得。恨只恨幼時去勢無以複元,做夢都想自己的陽具能夠兀然挺起。麻大年知道他的這份心思,便偷偷四下打探有無這等「神醫」,能讓他胯下還陽。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後終於在潤州覓到一位,於是麻大年親自前往,把這位胡大仙接來北京。久在勢利場中,吳和習慣了以貌取人,他覺得眼前的這位「神醫」渾身上下覓不著一絲仙氣兒,心想可別碰上了撞大運的江湖騙子,便有意拿話試他:

  「胡先生的祖傳秘方,有什麼靈效?」

  胡大仙豎起兩根指頭,頗為自負地答道:「就兩個字,造勢!」

  「造勢?」

  「對,造勢!」胡大仙笑道,「咱這秘方的功效是,無勢造勢,有勢長勢。」

  「喲,你可是百包啊!」吳和揶揄。

  麻大年插話道:「表哥,胡大仙是有這本事,咱見過。」

  「是嗎?胡先生,你也讓咱見識見識。」

  「這客堂不是表演之地,你得找間密室。」

  吳和看胡大仙神神道道的樣子,出於好奇,當即就把胡大仙領到一間空房子。胡大仙閂了門,對吳和說:

  「吳公公,咱讓你看個稀奇。」

  「啥稀奇。」

  胡大仙狡黠地一笑,競解了道袍脫了褲子,精光光露出腚來。他用手指著自己的陽具,問吳和:

  「你看它是個啥樣兒?」

  「一條軟蠶兒。」吳和笑道。

  「你看我讓它變,你喊一二三。」

  吳和盯著胡大仙的胯下目不轉睛,一字一頓喊了起來,剛數到三,只見那具陽物果真一探頭挺了起來。硬戳戳的煞是威風。胡大仙看到桌上有一把竹尺,便拿過來遞給吳和,說道:

  「你敲打它。」

  吳和小心拍了幾下,胡大仙鼻子一哼,埋怨道:「你怕它疼怎地,使點勁!」

  吳和一咬牙,真的狠命敲了幾下,那陽具竟像根栗木棍子完全不理會。吳和心毒,竟然把竹尺仄過來猛地砍了一下,那陽物仍不曾受傷。吳和把竹尺一扔,咕嘟著嘴說:

  「你這功夫是不差,但與我相什麼幹。」

  胡大仙笑道:「咱方才說過,有勢長勢,無勢造勢,對吳公公這種去勢之人,咱會造勢。」

  「如何造勢?」

  「補陽氣,吳公公你再看。」

  胡大仙說著,頓時又提了氣收緊了小腹。只見那陽具越發粗壯起來,更奇的是,那只龜頭上竟冒出了湯圓大的一個氣泡。

  「你看清楚了?」胡大仙憋著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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