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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卻說杭州、蘇州、松江三個織造局雖屬內廷管轄,但職責各有不同。杭州織造局主要是為皇上製造「龍衣」。皇上平居的縹裳,大朝時的章服,祭祀時的冠冕等等,每年都得添置。「龍衣」造價昂貴,僅一套章服,就得花一萬多兩銀子。這次孫隆履任,按馮保的授意,呈上一份製造清單,各色質地的章服就有二十多套,加上其他各項,總共要耗費八十萬兩銀子之巨。小皇上也不深究,照樣頒旨。歷來規矩,三個內廷織造局用銀,一半由皇室支付,另一半由工部撥給。因此每年織造局用銀計劃,須得內廷織造局會同工部商量妥當後才報呈皇上。這次孫隆先請得聖意,再知會工部,這種作法已引起工部極度不滿。加之所請用銀高得離譜,比之隆慶皇帝時每年的四十萬兩銀子,高出一半還多,因此工部拒不移文。織造局雖是欽差,但地方州府于此項配合,只認工部移文。孫隆自恃聖旨在握,滿以為工部移文是十拿九穩的事,誰知昨日進了工部衙門,卻碰了一鼻子灰。

  聽完孫隆的陳述,馮保這才感覺到事先不同工部商量是一個失誤。其實,這個「失誤」是他故意所為。他並不是不知道辦事章程,而是想提高司禮監的權力,意欲通過此事作一試探。

  「工部你見著誰了?」馮保問。

  「堂官朱衡。」孫隆答。

  「這個老屎橛子。」馮保在心裡頭罵了一句,又問,「他不同意移文,說了些什麼?」

  「這老倔頭態度傲慢,根本不和我細說緣由,只是說他就此事有奏本給皇上。」

  「這樣的大事,為何昨天不來見咱?」馮保一下子惱了。

  「昨天,奴才在工部守到天黑。」

  「你真他娘的熊包!」馮保惡狠狠罵了一句,再也沒有了逛骨董攤兒的雅興,一跺腳吩咐道:「備轎,回宮!」

  張居正③金縷曲·第二回 說龍袍李太后動怒 送奶子馮公公示敬

  馮保從白雲觀回來,徑直去了乾清宮。小皇上朱翊鈞在孫海、客用兩個貼身太監的陪侍下,正在東暖閣練書法。李太后則坐在花廳裡,同尚儀局女官容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馮保先去拜會李太后,行了禮,李太后給他賜座,問道:

  「馮公公,聽說你今兒個去了白雲觀?」

  「是的,今日是燕九節,奴才去白雲觀主祭。」馮保畢恭畢敬回答。

  「祭誰呀?」

  「丘處機。」

  「啊,咱知道,丘處機是個大神仙,該祭,該祭!」李太后瞅著馮保汗兮兮的樣子,說著就笑起來,「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你馮公公享盡人間富貴,又想往神仙堆裡插一腿,這才叫吃在碗裡瞅在鍋裡。」

  幾句風趣話,逗得容兒失口笑了出來。馮保似笑非笑,他在揣摩李太后的話意兒是否有嘲諷的意味。李太后接著問道:

  「白雲觀還像往常一樣熱鬧麼?」

  「依奴才看,較之往日,更添了幾分熱鬧勁兒呢。萬歲爺登基,風調雨順,小民們哪個不是自裡向外冒喜氣兒。」

  馮保幾句拍馬屁的話,李太后聽了熨貼,回道:「入宮前,咱跟著爹也曾去白雲觀趕過燕九節,各種雜耍小吃應有盡有,瘋玩一天也不覺著累。」

  「奴才今日在白雲觀裡頭,還見著國舅爺了。」馮保趁機稟道。

  「你說是李高?」李太后問。

  「是的,他扮成個道人模樣,穿著件黑色大氅,手中拿著根『替天行道』的幡竿兒。」

  李太后聽了雙眉一蹙,說道,「這李高終究是一個不成器,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了兩件事,一是為武清伯晉封的事,後頭又說武清伯看中了一塊吉壤。」

  馮保接著就把李高與他談話的內容一五一十地稟報。李太后聽過,沉思了半晌。她記得去年秋上,父親與弟弟兩人還為晉封的事專門進宮找她談了一次,並說禮部右侍郎王希烈願意辦成這件事。對於這樣伸手要官討封,李太后心生反感,當時就把他們申斥了幾句。過了幾天,王希烈自殺,父親與弟弟自知理虧,也就不再糾纏此事了。如今跨過了年頭兒,李高又轉彎抹角求馮保帶話兒重提舊事,李太后感到不妥善處置,父親與弟弟還會無窮無盡地糾纏下去,但究竟如何辦,她心中也沒有底,於是問道:

  「這件事,不知道張先生是怎麼想的?」

  「奴才不知道,」馮保覷了一眼李太后,試探著問,「要麼,奴才去問問張先生?」

  「不要問了,馮公公你先查一查,像這類晉封的事,國朝有何規定,老國丈封侯有無先例。如果沒有,有無特例可行,前朝又有何故事可循,總之,你要查細一點。」說到這裡,李太后又轉到第二個話題上,「關於武清伯選吉壤的事,倒是要快辦,他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選吉壤選了七八年,總是定奪不下。這次選了一塊,不知算不算得吉壤,一生一死,都是大事,萬不可糊塗。」

  「奴才已同李高講過,要讓欽天監派人去複勘。」

  「這些事如何辦理,你是行家,要快辦。」

  「是,奴才這就去辦。」

  馮保說著,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卻是不挪步,他心裡頭一直惦記著工部不肯移文的事,想在李太后跟前告朱衡一個刁狀,又一時轉不上話題。看他磨磨蹭蹭的樣子,李太后問:

  「你還有何事?」

  「奴才去看看皇上。」

  馮保答非所問正欲退下,李太后又把他喊住,說道:「咱們一道兒去東暖閣,看看皇上的字兒,又進步了多少。」

  馮保與容兒,便陪著李太后挪步到了東暖閣。還沒進門,就聽得蹲在紫檀架上的那只被小皇上賜名為大、r環的白鸚鵡,伸著脖子喊道:

  「太后,太后。」

  正在臨摹王右軍《蘭亭序》的朱翊鈞,一聽白鸚鵡的叫喚,趕忙擱筆。李太后一行已是挑簾兒走了進來,孫海與客用趕緊跪了下去。

  「母后。」

  朱翊鈞走前兩步垂手躬立,柔聲喊道。李太后疼愛地拍拍他的肩,又把他拉回到書案跟前,看了幾張剛剛臨摹的書法,問馮保:

  「馮公公,皇上的字,合不合法度?」

  「哎喲,豈只合法度,萬歲爺照這麼練下去,書法肯定要獨步千古呢,」馮保一張麵團兒似的臉上,堆滿了媚笑,「太后,你看萬歲爺臨摹的這個永字,點勾撇捺,都恰到好處,精氣神無一不佳,縱是王羲之再世,也不過如此。」

  馮保這些評論,李太后似懂非懂。但她眼角眉梢都掛滿笑意,牽著小皇上的手坐到繡榻上,說道:「立春已過,再過幾天就是雨水節,天氣一天天暖和,今年春上的經筵也該開了。馮公公,你和張先生要趕緊會商,把口期早定下來。」

  「奴才遵命。」馮保應道。

  李太后瞥了一下幾案,問:「今兒個有摺子遞進來麼?」

  「有,」朱翊鈞指著幾案上的紅木匣說,「有三道摺子,兒等著與母后一起覽閱。」

  「都是些什麼摺子?」李太后問馮保。

  大凡給皇上的奏摺,都由通政司交給司禮監,再由司禮監轉呈皇上。今日上折的內容,馮保自白雲觀回來就打聽到了,這時候從容答道:

  「今日共有三份摺子,一份是漕運總督王篆就漕軍編制及漕船建造事上奏,一份是戶部申請增修通州糧倉,這都是例行公事,處置有定例。」

  「既是例行公事,也不用念了,先送內閣票擬。」李太后吩咐,接著問,「第三份呢?」

  「是工部尚書朱衡具名上奏。」

  「啊,他所言甚事?」

  「為杭州織造局申請用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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