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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當黑寡婦的鉗子一松,它反過來又把它抓住。黑寡婦發現此招不奏效,立即又調整姿式,再次將頭側轉,作犀牛望月之勢,以自己的牙外盤,頻頻敲擊金翅大將軍的牙根。金翅大將軍對這一招沒有料到,因此來不及防範。連敲幾下,金翅大將軍牙口鬆動疼痛難忍。本來強有力的一對鉗子忽地就軟了。此時它也鼓足力氣將頭撞向黑寡婦的頸子——這是自救之法,只要黑寡婦保護頸項,兩隻鉗子必然就會分開。這一招果然有效,黑寡婦立馬收了雙鉗護住頸項。金翅大將軍趁勢一跳離開黑寡婦的攻擊範圍。但是,愈戰愈勇的黑寡婦哪肯放過,趁跳到盆子另一側的金翅大將軍喘息未定,它已是餓虎撲羊一般奔來。金翅大將軍牙口負痛無心戀戰,只得跳起來躲避。慌亂中,它的矯健的金翅被黑寡婦的大黑鉗刺破一隻,這才真是破屋又遭連夜雨。

  鬥到此時,金翅大將軍已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雙方糾纏了一會兒,金翅大將軍被黑寡婦逼到盆邊無路可逃。這小小畜物,儘管已是遍體鱗傷,但畢竟是寧死不屈的「硬漢」。它受不了這等羞辱,於是拼盡全力朝黑寡婦撞來,此時的它,大概想與黑寡婦同歸於盡了。但黑寡婦豈肯上這個當,只見它身子一磨躲過這致命的一擊。金翅大將軍由於用力過猛收身未穩,打橫蹲踞的黑寡婦,看准金翅大將軍的腰部,挺起大方頭狠命一撞,立時,只見金翅大將軍已是歪了脖子翻了肚兒被撞成兩截。

  「呀——」

  牙郎又是情不自禁地一聲尖叫。扭頭一看畢愣子的一張冰臉,嚇得趕緊捂住嘴巴。

  通過牙郎的表情,大廳裡的諸位賭客大約猜得出發生了什麼,紛紛擁上前來觀看,當他們看到金翅大將軍已經身首異處而黑寡婦仍在蹦噠時,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一時間,大廳裡除了把賭注壓在黑寡婦身上的少數幾個賭客外,大都悵然若失噤如寒蟬。畢愣子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因此癡坐在那裡像個木頭人。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站起來,朝金秀才道了一聲「後會有期」,反剪起雙手,一聲不吭走出了秋魁府。

  張居正②水龍吟·第二十九回 游管家矯情幫巨賈 金秀才大侃蟋蟀經

  金秀才與牙郎辦妥了銀票交割,已是喜不自勝,正說要離開,忽然有人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一個比自己年紀稍長的人,從衣著穿戴上看似乎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先生,樓上有人請。」那人說。

  「誰?」金秀才問。

  「我家老爺。」

  「誰是你家老爺?」

  「七彩霞的老闆。」

  「是郝老闆?」

  「正是。」

  「我不認識他。」

  「這又有什麼要緊,上去必然就認識了。」

  金秀才還有猶豫,那人瞧了瞧四周,壓低聲音說:「你以為這一萬兩銀子好賺麼?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收拾你。」

  金秀才抬眼望去,果然發現周圍有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遂說了一聲「好吧」,隨那人上樓進了靠裡的一個房間。

  屋子裡頭坐了三個人,是那日在淮揚酒肆的原班人馬郝一標、徐爵與遊七。三人圍桌而坐,桌上放著幾碟精緻的茶點。

  這三個人,這些時經常混在一起。平素還算老實的遊七,自認識郝一標後,短短十幾天時間,已是吃喝嫖賭樣樣都經歷過。張居正治家甚嚴,家裡人若在外頭滋事,他從來都是嚴懲不貸。去年,曾有一個家丁收受人家十兩銀子的賄賂,打著他的牌子,跑到房縣去干涉一樁官司,被他知道了,先是痛打一頓,然後送到官府治罪。如此一來,的確起到了殺雞嚇猴的作用。張居正當了首輔之後,默許游七與徐爵交往,為的是建立管道,保持他與馮保的密切聯繫。至於郝一標,則是因為胡椒蘇木折俸需要他幫忙。這樣一來,遊七經常離家與這兩個人鬼混,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今天下午,徐爵差人送信到張大學士府,要遊七晚上到秋魁府見面,說是有要事相商。游七向張夫人告了假,如約乘小轎來到這秋魁府。

  當小廝把遊七領進秋魁府二樓這間雅室時,郝一標與徐爵已先到了。三人坐定,遊七問:

  「兩位老兄怎會在這裡,未必你們都有鬥蟋蟀的雅興?」

  「閑來無事,這裡也是京城找樂子的最好去處,」郝一標笑哈哈地說,「何況咱也曾言明,凡京城有名兒的玩賞之地,都要讓你游兄從容領略。」

  「總是讓你破費。」遊七客氣了一句。

  「老遊,兩天沒見,怎麼背也彎了?」

  徐爵一雙魚泡眼在遊七身上溜來溜去,遊七被他看得不自在,反唇相譏道:

  「我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你徐總管快活,夜夜笙歌,快活得像神仙。」

  「嗨,你瞧瞧這老游,」徐爵手指著遊七,眼看著郝一標,嬉皮笑臉地說,「把天底下最苦的事兒,卻當成了神仙日子。夜夜笙歌有什麼好,那一夜,你給妙蕙開包,累不累 ?咱在隔壁,聽得那個小道姑殺人似的嚎叫,就知道你老遊使了多大的勁兒,一夜下來,底氣都掏空了,腰不彎才怪呢!老郝,今兒晚上,你弄點什麼給老遊補補?」

  徐爵一向好捉弄人,他看准了遊七是個好捏的柿子,因此一見面就拿他開涮。遊七肚子裡的餿主意雖然不少,但天生一條呆舌頭,打嘴巴官司不是徐爵的對手。受了徐爵這一頓嘲弄,除了搖頭傻笑也別無他法,虧得郝一標出面解圍,換了話題說道:

  「游老兄,鬥蟋蟀的活兒,玩過沒有?」

  「小時候玩過。」

  「來京城以後呢?」

  「沒有,」遊七搖搖頭,「這秋魁府的大名,我是早就聽說了,今兒還是第一次進來。」

  「這門道兒裡,也有大學問。」

  郝一標說著,便以行家的口氣,大侃了一通蟋蟀經。遊七本無心緒,又怕他們笑話他「老土」,只得裝出饒有興趣的樣子。待郝一標話音一落,他便問道:

  「聽說玩蟋蟀的一套行頭也大有講究,僅一個蟋蟀盆子,便宜的三兩個銅板,貴的,就得好幾兩銀子。」

  「好幾兩銀子,」郝一標哈哈大笑,「游老兄,改天我請你到寒舍,看看我收藏的十幾隻宣德窯的蟋蟀盆子,最貴的,值二百兩銀子。」

  「我的天,」遊七驚得一伸舌頭,「這純是抬起來的,就是金盆子,也不值這個價。」

  「我收藏的最好的宣德窯蟋蟀盆子,產自蘇州,」說到這裡,郝一標把腦殼一拍,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似的,瞅著遊七說,「提到蘇州,愚弟有件事,想請游七兄靜I亡。」

  「什麼事?」遊七問。

  「事情倒不大,只要游兄肯幫這個忙,就易如反掌。」

  「啊,這麼簡單。」

  遊七摸了摸臉上的朱砂痣,眯眼兒笑著,等候下文。

  郝一標斟酌著說:「眼看就要換季,咱從杭州、蘇州等處置辦了一些衣料,擬運來京師,想請游老兄靜忙弄三條船,杭州兩條,蘇州一條。」

  「讓我弄船?」遊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郝老兄,你這是開的啥玩笑,我上哪兒弄船去。」

  「老游,郝老弟既開了口,就知道你一定弄得到這三條船。」徐爵插話道。

  「我上哪兒去弄?」

  「找你家老爺,首輔大人。」

  「找他?」遊七一驚。

  「對,找他!」徐爵回話乾脆,「京杭大運河上,管理漕運的,是衙門設在揚州的操江禦史。眼下正是夏糧起解,運河上的漕船有幾千條,只要首輔大人給操江禦史寫封信,讓他調撥三條船給郝老弟用用,還不是小菜一碟 ?」

  遊七猶豫著問:「運河上不是還有商船麼,幹嗎非得用操江的漕船呢?」

  徐爵見遊七問這等蠢話,又好氣又好笑:「老遊,你到底是裝傻呢,還是真的不懂?」

  「真的不懂。」遊七一口咬定。

  徐爵只得解釋:「那二千多裡的京杭大運河上,南來北往的船隻有上萬條,但沿途靠船吃飯的官匪,更是多如牛毛。如果是一條普通的商船,從杭州出發,沿途要經過蘇州、揚州、濟南衛、通州、張家灣五處榷關,這都是朝廷的稅關。過一關就得交一次稅,四次稅下來,一船貨的價值已被弄走了一半,這還算是輕的。若碰上雁過拔毛的傢伙,興許一船貨都給你沒了,這是官卡。還有匪,一路上,江中不知什麼時候會冒出一股子強盜來,殺人越貨,不劫了船去,押船的人連命都得搭上。所以,一般的商人,絕對不敢雇船運貨。但運河上有兩種船非常安全,一是驛船,這是運送官員的;還有就是漕船,專為運送糧食和官辦貨物駕這兩種船的,都是由兵部管轄的漕軍,都是吃皇糧的兵大爺,哪個敢惹 ?郝老弟之所以弄幾條漕船運貨,一來是為安全著想;二來是,咱明人也不說暗話,單是那四處榷關,就能省下一大筆稅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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