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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殷軍門,下官有些言語,可否借一步說話?」

  殷正茂知道許辛之是來求情的,正猶豫著如何作答,忽見轅門外又滾瓜似的跑進來一名小校,手上提著一個兵部信使專用的牛皮囊,高聲稟道:

  「報告督帥,京城邸報快馬送到。」

  「拿過來,」殷正茂吩咐。接過牛皮囊後對許辛之說道,「許大人稍安勿躁,待本帥看過邸報後再與你會話。」說著又喊了一聲,「劉將軍。」

  「末將在。」劉大奎閃身出列。

  「你代本帥好好招待客人,已值中午,擺上酒席,讓大家喝個痛快。」

  殷正茂交待完畢,閃身走進了關帝廟,牛勇拎著牛皮囊緊隨其後。

  國朝初年,承宋朝公文傳遞制度,在全國設制了數百個速遞鋪。傳遞的方式有三種,一是人遞,步行;二是馬遞,由遞卒騎專馬送信;三是馳傳,即到站換一匹馬,日夜不停。這第三種速度最快,晝夜之間最快的能走八百里,所謂八百里馳傳指的就是這一種。殷正茂距京城有三千里之遙,加之又擔當剿匪重任,所以,他與京城聯繫的方式,用的便是八百里馳傳。儘管這是最快的速遞,他收到京城的邸報移文一應函件也得四天半時間。

  卻說今天信使送來的牛皮囊中,除了通政司的邸報以及兵部的諮文外,另還有張居正的親筆信一封,他首先拆開張居正的信閱讀:

  石汀兄見字如晤,先後奉手教,皆有釘封,捧讀數回,不勝於邑:
  僕數日前,曾面奏主上日:「今兩廣督撫,乃臣所力薦,能為國家盡忠任事,主上宜加信任,勿聽浮言苛
  求,使不得展布。」主上深以為然,且獎諭雲:「先生公忠為國,用人豈有不當也。」故自公當事以來,
  雖毀言日至,而屬任日堅,然僕所以敢冒嫌違眾而不顧者,亦恃主上之見信耳。主上信僕,故亦信公。
  來函言叛豉西遁于荔波水巖山中,力屈智窮,情勢已見。但崇山亂壑,雖驅入羅網,成擒尚難。萬里指
  授,恐緩不及事,賴公審圖之耳。韋黃二賊,若能撲殺或生擒,幸惟密示,以慰主上懸念,切記切記。
  又所寄二十萬銀票,僕深思仍以多撥軍費之名義還歸戶部,若以李延賄銀白於政府,必因此遷禍僕之前
  任。玄老既歸故里,當讓其安享天年。若借機構陷,非僕所願也。此中苦衷,望公體諒,先此附言,余容後裁。

  讀罷此信,殷正茂至少悟到了四層意思:第一,京城裡對他的「浮言苛求」一直不曾間斷,甚至還反映到皇上那裡;第二,張居正對他的態度是「毀言日至,而屬任日堅」且取得皇上的支持;第三,張居正不想趁人之危,對高拱落井下石;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張居正希望他能儘快擒殺韋、黃兩賊首,蕩平匪患。想到這裡,殷正茂一方面佩服張居正總攬全域運籌帷幄的能力;另一方面,又覺得張居正機心太深難以捉摸。就說二十天前,當他看到邸報,知道高拱的故舊門生利用童立本吊死一事大做文章,憑他直覺,就感到這些人是想趁張居正立足未穩,煽動兩京官員群起攻之,以達到趕他下臺的目的。正在這時候,張居正來信,希望他能顧全大局,從高拱多撥給他的二十萬兩銀子軍費中拿出一部份還歸戶部以解燃眉之急。

  其實,在高拱去職之前,那二十萬兩銀子已被他花得精光。一是派人去浙江買回三百杆火銃,組建了一個火銃營。那時,火銃才剛剛問世,比起長矛大刀來,威力不知大了多少。二是他從黔、桂兩省徵募了數千名僚人,組建成了一個健勇營。僚人為古中原的苗裔,陸續遷移到川、桂、滇、黔一帶深山居住,漢代被夜郎國所統治。僚人大都身形矮小,但捷若猿猴,皆剛勇好舞劍,漢高祖曾招募僚人以平三秦。自此,僚兵英勇善戰的名聲便屢見史書。只是僚人暴烈剛戾很難統馭,非軍事大才則不敢招募他們建制成軍。殷正茂與總兵俞大猷多次計議,分析僚人的習性,認為只要能遵其俗而順其性並不難系縻,遂大膽招募。如今,這兩個營組建成功。今日在行轅裡拱衛的兵士,便都是這此僚兵。二十萬兩銀的軍費雖花光了,但李延向他行賄的二十萬兩銀卻分文未動。思慮再三,殷正茂覺得這正是幫老友一把的絕好機會,於是迅即寄去李延向他行賄的二十萬兩銀票,並在信中約略檢舉李延曾向高拱門生故舊大量行賄的事實。

  他相信只要把這件事兜出來,高拱的「殘黨」就會不戰自垮。誰知張居正不稀罕這個「殺手鐧」,竟把李延賄銀偷樑換柱說成是多撥的軍費。如此一來,他不但沒有人情,反而從中「夾黑」,因此心裡頭並不朗爽,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寄出這張銀票,反正李延已死無從追查,自己不交,斷沒有第二個人知曉。但事情既然做了,吃後悔藥也沒得用。「二十萬銀子到了戶部,總算能幫叔大兄度過目前的財政困難,投桃報李,只要日後仕途通顯,這一舉措何錯之有 ?」這麼一想,殷正茂心情反而通暢,又把張居正的來信仔細讀了一遍。當看到「萬里指授,恐緩不及事,賴公審圖之耳」這一行時,他精神一振,放下信,又疾步走出關帝廟。

  此時,午宴已經擺起,但因吳思禮與盤丫吉兩人還綁在木柱上,與會官員與酋長誰也沒心思喝酒。殷正茂掃了一眼席上各位,問:

  「諸位怎地悶悶不樂,是酒菜不好?」

  坐在前面的許辛之趁機站起來,朝殷正茂一拱手,小心求道:

  「殷軍門,下官想給綁著的二位求個情。」

  「如何求法?」殷正茂嘻嘻笑著。

  「饒他們一命,讓他們戴罪立功。」

  「許大人,軍法如山,我殷正茂賣不得這個人情。」殷正茂說著,突然把三角眼吊起,大聲令道,「把這兩名人犯斬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早已待命的兩名刀斧手手起刀落,切瓜似地兩顆人頭落地。

  殷正茂瞧著地上滾動的血淋淋的頭顱,惡狠狠地說:「今後,有誰再敢通匪貽誤軍機,殺無赦!」

  眼見這慘烈場景,與席眾人,一個個都嚇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張居正②水龍吟·第二十八回 黑寡婦勇鬥金翅王 畢大爺敗走秋魁府

  從燈市口大街東二郎神廟廣場向南折,是廟右街,向西對過稱為廟前街。這裡是京城有名的鬥蟋蟀的場所。蟋蟀又名促織,鬥蟋蟀的遊戲源自唐代,到了南宋開始大盛。宋理宗時的奸相賈似道可以說是超一流的蟋蟀專家,他專門著了一部《促織經》,就織類、辨色、抓捉、調養與鬥技諸方面作了詳盡的闡述。宋亡元興,鬥蟋蟀遊戲由杭州傳至燕京,元亡明繼,特別是永樂皇帝遷都燕京之後,這鬥蟋蟀的遊戲,在這勳爵貴胄紳士戚畹紈絝膏粱充斥的京師,已是曆兩百年而不衰。

  特別到了宣宗一朝,此戲已是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宣宗聽說蘇州地面出產上等蟋蟀,遂密詔蘇州知府況鐘捕捉一千頭貢至京師。一時間,蘇州蟋蟀奇貨可居。蘇州衛中的武弁,逮一頭蟋蟀的獎賞如同斬殺一個虜首。曾有一個善逮蟋蟀的衛中小校因蟋蟀逮得多而獲得衛所百戶的世職,這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而宣德窯中的蟋蟀盆子,也成了瓷器中的珍品傳至現在,區區尺五之盆,競值數百兩銀子。當時就出了一首歌謠單道此事:

  促織瞿瞿叫.
  宣德皇帝要。
  百貨皆作賤,
  蟋蟀盆子俏。

  由於宣宗的提倡,京師入秋以來,家家戶戶皆捕養促織,鬥促織場也比比皆是。當時有一位在京城做官的歙縣人閡景賢,寫了一首《觀鬥蟋蟀歌》,專道京師鬥促織的盛況,歌日:

  燕市鬥場戶挨戶,
  正酒色天好決賭。
  各提鬥盆繡花簍,
  摩挲入手澄泥古。
  高下參差列兩廡,
  似為秋蟲判疆土。
  昨夜尋聲向秋圃,
  金翅麻頭合蟲譜。
  蹲踞盆中勢 虓虎,
  未許他蟲跳樑侮。
  作勢登場勢逾怒,
  雙須立似旌旗豎。
  積怒不動目相拒,
  一陣一陣驟風雨。
  戰勝長鳴鳴以股,
  主人奪采盆安堵。
  保抱小蟲歌大武,
  指盆笑謂將軍府。
  嚶嚶躍躍何比數,
  飲之食之氣則鼓。
  有雄傑然起行伍,
  心有主人目無虜,
  鬥場四塞主寰宇。

  隆慶之後,京城鬥促織盛況雖不及前朝,但每當七八月間,依然是賭門大開,滿城如狂。而廟前街則是京城鬥促織最為集中之處,小小一條街,家挨家戶挨戶皆是促織鬥場。因此,久而久之,人們倒忘了廟前街的本名,而直呼日促織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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