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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張居正②水龍吟·第十六回 悍婦人邀功反惹禍 王禦史視察出蹊蹺

  白浪耗神費力折騰了半個時辰,罵罵咧咧走出那間屋子,來到過廳,守候在此的徐娘迎了上來,開口說話前先聳了聳鼻子,因為她聞到了白浪身上粘膩的汗味。她隨手遞給白浪一碗涼茶,淫笑著問:

  「大爺,這棗妮兒值吧?」

  「值!」白浪一口氣喝完那碗涼茶,咂了咂嘴沒好氣地說:「進房前,那姑娘叫棗妮兒,折騰這半個時辰下來,本大爺成了棗泥兒了。」

  「大爺這是實話,」夏婆以行家的口吻說道,「像你這種男人,咱見得多,進了窯子,都是先等不得,後狠不得。其實,你只要不那麼急,咱這裡給你吃一顆丸子,你的那根釘,就真的成了鐵做的。」

  「什麼藥丸子?」

  「金槍不倒。」

  「好藥好藥,下次來一定先吃一顆。」

  白浪只當是夏婆成心戲弄他,也不想在此久留,說著閃身就要出門,夏婆連忙把他扯住,喊了一聲「大爺留步」,接著把手一伸。

  「什麼?」白浪眯眼問。

  「錢哪?」

  夏婆身子忽閃忽閃的,兩隻耳朵上戴著的鑲金大耳環搖晃晃讓人心煩,本沒個好心情的白浪心裡頭一連罵了幾聲「母狗,母夜叉」,才訕訕地說:

  「虧你還要錢。」

  「怎麼啦?」

  「棗妮兒是丈二金剛,咱大爺摸都沒摸著。」

  「沒上手?」

  「是呀,肩上還被咬了一口。」

  「那,你為何磨蹭半個時辰才出來?」

  「這你也管得著。」

  「進了咱的地兒,咱就管得著。」

  「你想要咋樣?」

  「交了錢走人。」

  「好吧,那就先記在賬上,回頭給。」白浪說著抬腳就要出門。

  「慢著。」夏婆伸手把路一攔,「你想賴帳?」

  「賴又怎麼樣?」白浪想抖狠。

  「哼,麻雀吃蠶豆,摸摸自己有多大個屁眼。」

  夏婆頓時臉色一變,一拍巴掌,立馬就有兩名壯漢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一左一右把白

  浪夾在了中間。

  「你們想幹什麼?」白浪喊道。

  「咱們也不想難為大爺,交了銀子,你走人。」

  我沒帶錢。」白浪拍了拍身上,表示一無所有。

  「一進窯子街,咱就發現你小子不地道,但沒想到,你竟敢欺到老娘頭上來。黑柱子,你們看著辦吧。」

  夏婆說罷,抬腿就要走人,白浪慌忙把她喊住,說道:「大娘請留步,大爺我有件東西給你看。」

  白浪說著撩起夏布長衫,從腰間摘下一隻小木牌遞給夏婆,不無傲氣地說:「你看看我是誰。」

  夏婆接過這只長三寸寬一寸的被漆得紅彤彤的木牌,她雖不識字,但認得這是「衙門人」通常用的腰牌。便把木牌遞給略識幾個字的黑柱子。黑柱子就著頭頂上燈籠的光亮,嗑嗑巴巴

  念道:五城兵馬司崇文門內蘇州胡同巡警鋪

  「啊,你是巡警鋪的,」夏婆緊繃的臉色頓時鬆弛了一些,她很內行地對黑柱子說,「你再念念腰牌的反面。」

  黑柱子瞄了白浪一眼,又一字一頓念道:「劉金貴。」

  「你叫劉金貴?」夏婆問。

  「本大爺正是。」

  夏婆咧嘴一笑,以一種見過大世面的口吻說道:

  「咱這窯子街的地盤,就歸蘇州胡同巡警鋪管轄,這鋪裡的十幾位兵爺,還有管事的檔頭蔣爺,沒有誰咱不認識,可咱就從來沒有見過你這位劉爺。」

  「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可是蔣爺沒交待呀。」

  「蔣爺是咱的頭兒,咱上這裡來,是他點頭答應了的。」

  「既是如此,蔣爺總得有話給你。」

  「蔣爺說了,要咱玩得盡興。這是咱巡警鋪管的地頭兒,有什麼事擔戴得起。」

  夏婆聽了這話,訕訕一笑,隨之臉色就冷了。須知這位夏婆是窯子街上的一隻母虎,同蘇州胡同巡警鋪的管事檔頭蔣二旺關係非同一般。這蔣二旺世襲軍籍,在蘇州胡同巡警鋪幹了差不多二十年,夏婆年輕時就是他的相好。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關係,夏婆才有恃無恐,成了窯子街上一粒咬不爛嚼不碎的「銅豌豆」,崇文門一帶喜歡惹事生非的潑皮惡少,也沒有哪個敢到她開的「街頭香」來撞太歲。而且,蔣二旺本人也約束部屬,不准他們到街頭香來佔便宜。這些年來,除了夏婆請客之外,巡警鋪軍卒是斷不會到「街頭香」來白食的。可是眼下這位自稱叫劉金貴的巡警居然敢犯忌,夏婆斷定其中有詐。所以,待白浪話頭一落,夏婆就朝黑柱子使了一個眼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黑柱子兩人朝前一撲,頓時把白浪揪翻在地,取來一根麻繩,三下二下把他雙手反剪捆了。

  白浪鴨子死了嘴硬,兀自在地上抖狠:「日你媽,你們想造反了!」

  挨了罵的黑柱子來了火氣,朝白浪的屁股猛踢了幾腳,白浪殺豬似的嚎叫。夏婆這時已坐到木椅上,眯眼看著地上亂滾的白浪,又說道:「褪下他的褲子。」

  黑柱子領命做了,白浪露出了白生生的屁股。黑柱子又把他掀翻過來,白浪兩胯間的那根東西,像一條地蠶耷拉著,情形委實狼狽。

  「東家,還是老規矩?」黑柱子問。

  「是。」夏婆答。

  黑柱子便從搭檔手中接過一把剔骨尖刀,一手抓住白浪的那條「地蠶」就要下貨。

  白浪感到腎囊根部有一股子冰涼,那是刀片抵在那兒,他頓時驚恐萬分,忙不迭聲討饒叫道:「大娘,手下留情。」

  夏婆說:「手下留情則可,拿錢來。」

  白浪哭喪著臉央求道:「我身上的確未曾帶錢,這樣,你派人隨我到巡警鋪裡去取。」

  夏婆一聲冷笑,咬著牙斥道:「你小子還想在老娘這裡瞞天過海,實話告訴你吧,老娘同蘇州胡同巡警是肉連皮的關係,不要說那裡的人,就是那裡的任何一個物件兒,沒有老娘不認識的,你冒充劉金貴,就這一點,我打死了你都不犯法。」

  「我就是劉金貴,不信,你去巡警鋪問。」

  「看來,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就依你的,現在就去巡警鋪。黑柱子,先把他那鳥玩藝兒留一留,去了巡警鋪再說。」

  黑柱子又胡亂地幫白浪穿上褲子,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然後押著他,跟著夏婆,一路推搡著朝蘇州胡同走去。

  從夏婆的街頭香到蘇州胡同的巡警鋪,約有裡把路,不消片刻時辰,夏婆一行就到了巡警鋪門口,腳一踏進院子,夏婆仗著人熟地熟,也不及細看,就扯著嗓子尖聲尖氣喊道:

  「蔣二爺,你看看,咱給你領了個二隻腳的騷狗公來了。」

  剛喊完,夏婆這才發現院子裡不對勁,平日裡空蕩蕩的院子,如今歇了一乘八人大轎,沿著牆根,還有一二十匹馬。從院門到公廨門十幾步路,站了兩隊刀兵。廊沿下還一溜站了八個兵士,每人手擎一盞寫有「巡城禦史」的大白紗燈籠,把個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晝。夏婆一看這架式,知道有大人物光臨,慌忙伸手掩嘴,一扭腰要退出去。正在這時,公堂裡傳來一聲厲喝:

  「何人大膽,竟敢來此喧嘩,帶上來。」

  也不等夏婆回答,早有兩個刀兵上前把她架住,連拖帶拽帶進公廨。

  這公廨原也是夏婆熟悉的,在此坐堂問政的蔣二旺是她多年的相好。只是眼下正堂的台案之後,坐著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大官,而平日坐在這個位子上威風八面的蔣二旺,此刻卻像一隻發了瘟的雞,蔫頭耷腦地站在台案左下角樑柱前。

  卻說在巡警鋪裡坐堂的這位大官,正是巡城禦史王篆。下午,內閣書辦來到五城兵馬司衙門,送來了首輔張居正給王篆的手諭。告知明日辰時,李太后要去昭寧寺禮佛敬香,要他務必「清淨道路,盡心保護,慎始慮終,不可有萬一之疏忽」。接到這道手諭,王篆哪敢怠慢,當即就把衙門裡的佐貳官以及掌管京師各路巡邏治安的十八名把總全都找來,就如何清理街道,圈禁流民,防範突發事件,臨時增添徹夜巡邏兵卒等切要事體作了詳細佈置。須知京城的治安,原由五城兵馬司、錦衣衛和東廠三家共同負責。錦衣衛、東廠是直接由皇帝控制的警探、刑獄合一的組織。唯有五城兵馬司是政府系統的警事機構,管轄著京師城中的一百二十多個巡警鋪,負責京師巡邏治安,接受民眾報警、追捕和緝拿案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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