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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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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地不會,」胡猻一擠眼,故作態答道,「瓜秧兒說,誰給錢買瓜,它就開一朵雌花,不然,它就只開一朵公花。」 「繞了半天,原來是要錢。」王希烈吩咐店小二說,「待會兒若真能結出瓜來,你就把胡猻帶下去,找我的管家給一吊錢的賞錢。」 「有老爺這句話,瓜秧兒有精神了。」 胡猻也不再賣關子,只對著桌上的瓜蔓吆喝一聲:「開花!」又一朵小黃花燦然而開。 「結瓜要多長時間?」王希烈問。 「喝盅酒的功夫,」胡猻答著,突然臉色一變,指著王希烈身後的牆壁說,「老爺,你看那是不是一隻壁虎?」 眾人一起回頭去看,除了壁角燈飾,偌大粉壁光潔如新連個黑麻點都沒有,哪裡有什麼壁虎的影子?魏學曾意識到上當,趕緊扭轉頭來,只見瓜蔓上已結出了一隻金燦燦的香瓜。 「怎麼樣,老爺,一盅酒的功夫吧?」胡猻得意地說。 王希烈懷疑胡猻趁眾人扭頭時迅速搬一隻香瓜放到桌上,可是他伸手去摸那只瓜,竟然是結結實實地長在藤蔓上。心知有詐,卻又找不出破綻,不由得驚歎: 「咦,這就奇了!」 「請老爺們嘗個鮮。」 胡猻說著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割斷藤蔓,又把瓜一剖兩半,分別遞給魏學曾和王希烈兩人。 魏學曾咬一口,真正是又香又脆。本來就渴,也就不講客氣,三下五除二把半邊瓜吃個精光。 「老爺,好吃啵?」 「好吃,」魏學曾難得高興一回,饒有興趣地問,「你這是什麼法術?」 胡猻又賣關子:「這一招兒是神農氏傳給咱老祖宗的,世代相傳到小可。」 「你胡扯!」魏學曾笑著反駁,「我知道你這是幻術,是靠它走江湖混飯吃的。」 「既然老爺把話點穿了,小可也就承認,這的確是幻術。」 「你說,這香瓜是怎麼長出來的?」王希烈也把瓜吃完了,打了一個飽嗝問。 「這個容小可保密。」 「汝定兄問這個幹啥,未必你也想學會這套騙術去跑江湖?」魏學曾譏笑著問。 「在下只不過好奇而已。」王希烈佯笑著搭訕。隨即吩咐店小二領胡猻父子下樓去領賞錢。 胡猻子收拾好褡褳隨店小二嗵嗵嗵地下樓去了,胡猻卻留在雅間裡不走。 「你還磨蹭個啥?」王希烈問。 胡猻一改滿臉的市儈之氣,肅容問道:「請問二位老爺,誰是魏大人?」 「在下正是。」魏學曾一下子愕然,便把這位胡猻又重新打量一番,問,「你究竟是誰?」 「咱就是一個跑江湖的藝人,今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給魏大人。」 胡猻說罷,從腰間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取出一封信遞上,魏學曾接過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信皮上的字跡他是太熟悉不過了。他並不慌著拆信,而是謹慎地問胡猻: 「你是如何得到這封信的?」 胡猻看了一眼在座的王希烈,欲言又止。魏學曾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不必多慮,這是多年故交,不妨事的。」 「既是這樣,小可就說了,」胡猻朝門口覷了覷,壓低聲音說,「小可與高閣老同鄉,也是河南新鄭縣人,他的管家高福是咱的遠房親戚。」 「是高福把這封信交到你手上?」 「是的,我是專程送這封信來京。高福說,這封信非常重要,囑咐咱一定要親自交到魏大人手上。」 「你到京城幾天了?」 「已經三天,高福還囑咐咱,京城形勢複雜,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門找您,這一下可苦了小可,轉悠了幾天,竟找不到投信的方法。謝天謝地,今夜裡終於得在這薰風閣了此差事。」 胡猻說完,一拱手就要道別,魏學曾又搶著問了一句:「你在家鄉見到高閣老了嗎?」 「沒見著,高閣老回到故居,整天關門閉戶不出門。他的院子附近,也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遊蕩。鄉親們說,這是官府密探,高閣老雖然削職為民,皇上對他仍不放心呢。」 胡猻的口氣很是為高拱抱屈,魏學曾更不多言,只是說道:「此地也不便久留,壯士你還是快走為是。」 「是,小可就在此與兩位大人告別了。」 胡猻深深一揖,閃身出門走了。 胡猻走後,魏學曾親自起身把門掩好,再回來拆封讀信。信只有兩張紙,亦行亦草的蠅頭小字,反映出寫信人潦倒不平的心境。讀罷信,魏學曾掩卷不語,本來就黧黑的臉龐,越發顯得鐵青難看。 「信上說的什麼?」王希烈小心問道。 「這封信你看看也無妨。」 魏學曾說著就把信遞給了王希烈。王希烈看過頓時也臉色大變。原來信中所述內容,與兩人都有利害關係。卻說高拱那日狼狽離京,張居正趕到京南驛設宴餞行。臨別前把李延給高拱置辦的三張田契原物奉還,高拱一時負氣把它撕了。待回到老家細想此事,覺得這裡頭還藏有巨大禍機。張居正僅僅只給了高拱三張田契,他的手上還有沒有比田契更為重要的證據?因為從韓揖與兵部駕部郎中杜化中嘴中吐出的情況分析,京城中各衙門堂官得過李延賄銀的肯定不在少數,設若李延走火入魔,也把行賄之事逐一記帳存檔,而恰好這些證據也如同那三張田契一樣落入張居正手中,這豈不給他這個新任首輔剪除異己提供了絕妙機會?高拱心想自己反正已經下臺,張居正再下毒手,大不了把他整個一死而已。但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多年來嘔心瀝血培植的勢力毀於一旦,於是就給魏學曾寫了這封信告知真情,希望他與人商量及早防範以備不測。 這封信的出現,使兩人剛剛輕鬆下來的心情又加倍地緊張起來。魏學曾從王希烈手中拿過信,借桌上燭臺的火苗一舉焚了。他還記得幾個月前高拱特意與他商量過此事,原以為李延一死就一了百了,沒想到禍事再起舊釁重開,眼看就有一場暴風雨到來。他把燒信留下的紙灰清理乾淨,看著一直發愣的王希烈,說道:「汝定,這件事大意不得,玄老當時就擔心此事若是捅出來,京城各大衙門就會人去樓空,因此百計防範,沒想到最終還是出了問題,此情之下該如何應變,老兄有何見教?」 王希烈本人曾兩次收過李延的賄銀,因此看過信後已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過此時還存了一份僥倖心理,他斟酌說道:「依在下看來,張居正手中,未必有那份受賄者的名單。」 「如何見得?」 「李延保留三張田契,這是購地的憑證,當然丟失不得。但他畢竟也是老官場,懂得當官的大忌就是給人送禮還留下證據,誰都知道這個證據一旦落入政敵之手,後果就不堪設想。」 「道理是這樣,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魏學曾心情如同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種不祥的預感拂之不去。看到他這副樣子,王希烈心中暗忖:「我一個禮部左侍郎,就得了李延五千兩銀子,這還是李延想給母親討誥命,這事兒歸禮部管轄,所以才偷偷封了銀票送我。這個魏大炮卻不同,他是吏部的佐貳官,又深得高閣老信任,權勢之大,聲名之顯,竟超過了其他五部的尚書,李延巴結他,不知又送了多少銀子去。跟他比起來,我那點賄銀算得了什麼。」如此一推測,王希烈不但坦然了,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的心理,他試探著問:「啟觀,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你說句實話,李延送了你多少銀子?」 魏學曾沒想到王希烈會問出這種話來,心中甚為鄙夷,也就產生了想逗逗他的念頭,便欲擒故縱地說:「你猜猜?」 王希烈伸出一隻手,叉開五指晃了晃,說:「這麼多?」 「這是多少?」 「五千兩。」 魏學曾搖搖頭。王希烈又伸出雙手,叉開十指說:「那就是這麼多?」 「這是多少?」 「一萬兩。」 魏學曾仍是搖頭,說:「你再猜。」 「二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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