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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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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馮公公家裡養了個戲班子,有幾個一流的唱手。」 「別聽人瞎吹,是好是歹,你自家聽聽。」 「要不,換個時間?」邱公公今晚委實沒有心情。 「為何?」馮保明知故問。 「今兒晚上來得倉促,雅興一時還提不起來。」 「雅興還用提麼,管弦一響,自然就來了。」馮保說著,一拍巴掌,一位家人應聲前來,馮保問他,「戲班子呢?」 「稟老爺,都已開了臉,坐在戲樓後頭哪。」 「今晚上,戲段子就不唱了,你去找一個好的下來,就坐這兒,給邱公公唱幾支曲子。」 「唉。」家人答應一聲,飛快地上了樓,不一會兒,領了一個濃妝淡抹嫋嫋婷婷的少女下來,後頭還跟了三位樂師。那少女走近來,對馮保蹲了個萬福,柔聲說道:「奴婢春月,拜見馮老公公。」馮保眯著眼,從眼縫兒裡透出的目光捉摸不定,他抬抬手指著邱得用說:「春月兒,這是邱公公,最喜聽曲子的,你好好兒唱幾支。」 春月兒又朝邱得用斂衽行了一禮,說道:「奴家唱得不好,還望邱公公見諒些個,不知邱公公喜歡聽些什麼樣的曲子。」 邱得用哪裡有心來聽曲子,自章大郎當街被刑部番役拿走後,他就一直如坐針氈。回到乾清宮,幾次想在李太后面前求情,又生生地不敢開口。還是廖均幫他出主意,要他來求馮保,他才懷著一顆忐忑不安之心來到馮府。可是,一點正事都沒談上,馮保硬要他聽什麼曲子,推又推不掉,他只得逢場作戲,望著春月兒兩片小巧的猩紅嘴唇,敷衍著答道:「隨便什麼曲子都行。」 「可不能隨便,」馮保遞過來一本大紅絹面九折箋紙的曲目單,說,「想聽什麼,自己點。」邱公公接過曲單隨便翻了翻,心亂如麻也不知該點什麼,只得說道:「還是讓春月兒看著唱吧。」 「春月兒,最近學了啥新曲子?」馮保問。 「稟老公公,奴婢前幾日剛學了一曲《青杏子》,是《大石調》的套曲。」 「啊,要不就聽聽這個,邱公公?」 「好,好。」 見邱得用點頭應允,三位琴師坐下來,一人按笛,一人吹簫,一人彈琵琶,春月兒輕輕擊了擊手中檀板,頓時弦管悠揚,竹音悅耳,聽了過門,春月兒慢啟朱唇唱了起來: [青杏子]遊宦又驅馳,意徘徊執手臨歧,欲留難戀應無計。昨宵好夢,今朝幽怨,何日歸期? [歸塞北]腸斷處,取次作別離。五裡短亭人上馬,一聲長歎淚沾衣,回首各東西。 [初問口]萬疊雲山,千重煙火,音書縱有憑誰寄?恨縈牽,愁堆積,天、天不管人憔悴。 [怨別離]感情風物正淒淒,晉山青、汾水碧。誰返扁舟蘆花外?歸棹急,驚散鴛鴦相背飛。 [擂鼓體]一鞭行色苦相催,皆因些子,浮名薄利。萍梗飄流無定跡,好在陽關圖畫裡。 [催拍子帶賺煞]未飲離杯心如醉,須信道「送君千里」。怨怨哀哀,淒淒苦苦啼啼。唱道分破鸞釵,丁寧囑咐好將息。不枉了男兒墮志氣,消得英雄眼中淚。 春月兒把這五支曲子連成的套曲唱完,大約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聽得出來,這首《青杏子》唱的是一對夫婦分別時的無盡幽怨。詞中的關捩巧妙,春月兒體會得很深,一顰一笑,一招一式,無不深通關節,曲盡其妙。加之銅磬樣的一副好嗓子,可可地把兩位公公給唱醉了。待她歇了歌喉,邱得用拍了拍巴掌,評道:「這姑娘唱得真好,熱鍋裡爆豆子,脆蹦脆蹦的,若是在這笛簫裡頭,再摻些弦索進去,就更妙了。」 聽了他的高論,馮保笑道:「邱公公在宮裡頭聽慣了南調,所以開口便說弦索,方才春月兒唱的是北調。北調用樂就是以簫笛為主。嘉靖末年,沈吏部訂了一個《南九宮譜》,盛行天下,因此南曲廣為人知,而北調差不多失傳了,其實,北調比之南調,要高亢清麗得多。」 「哦,這裡頭還有這大的學問。」邱得用逮著機會獻媚道,「難怪滿京師的人都說,馮公公一肚子學問,賽過十個狀元郎。」 「哪裡哪裡,」馮保略作謙虛,就招春月兒前來,問她,「這曲子跟誰學的?」 春月兒跪在馮保面前,勾頭答道:「奴婢是跟師傅學的。」 「還是那個馬三娘?」 「是。」 看著春月兒低垂的粉頸,馮保心上像有一條毛毛蟲爬過,既愜意又難受。他咽了口唾沫,對邱得用說:「你知不知道馬三娘?」 邱得用茫然地搖搖頭。馮保接著說:「這個馬三娘,本是北調高手,咱第一次見到她,覺得她不是個貨,高高大大像匹馬,一張大嘴可以囫圇吞下個窩頭,可是她一開口,滿場人都被震住了。聲音該一縷的時候是一縷,該一雷的時候是一雷,真個兒是絕藝藏身。自從聽了馬 三娘的北調,咱就覺得南調沒啥意思了,這個春月兒,原是馬三娘的弟子,咱同馬三娘打商量買了過來。」 「水靈靈的,真好一個旦角兒。」邱得用一雙眼在春月兒身上睃來睃去,嘖嘖稱讚。 「邱公公若喜歡,咱把她送給你。」 「這,這是哪裡話,」邱得用哽了一下,臉上泛著紅光說,「古人言,君子不掠人之美。」 「這麼說,咱哥兒倆就生分了。」 馮保本是做戲,說起來卻很認真。邱得用沒看出破綻,心裡頭掂了掂,回道:「馮公公真要送,就送給李太后。」 馮保一愣,說:「你說讓春月兒進宮?」 「是呀,李太后不是最喜歡聽曲兒麼?」 馮保嗤地一笑,搖搖頭說:「你看咱春月兒,市井中長大的丫頭,哪裡懂得宮中的規矩。」 「這倒也是,所以,還是馮公公留著自己受用。」 邱得用就著馮保的話題打轉,心裡頭卻一直在想著自己的急事,因此坐在那裡焦灼不安,偏偏這時馮保又道:「邱公公,春月兒還有拿手的唱腔,索性讓她逐個兒給你表演,春月兒,繼續唱。」 「奴婢遵命。」春月兒說著,起身回到原處,揀了雲板,正欲起腔,邱得用趕緊喊了一聲:「慢!」 「為啥?」馮保問。 邱得用哭喪著臉,囁嚅著說:「馮公公,實不相瞞,咱登貴府拜望你,還有些急事。」 「有急事,嗨,你怎地不早說,」馮保揮手讓春月兒一行退了下去,接著說,「咱還真的以為你邱公公閑著沒事,繞這一腿呢!原來不是。」 馮保不顯山不顯水就把邱得用「刺」了一下。邱得用到這一步上,也顧不得面子,瑟瑟縮縮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來,雙手遞給馮保說: 「這個,請馮公公收下。」 「是啥?」 「看過便知。」 馮保遂叫來家人打開,原來是抄在三尺禦品宣上的一幅《心經》,字體娟秀,端莊工整。並且鈐了一方「慈聖皇太后之寶」的紅印。 馮保頓時肅然起敬,「喲,是李太后的墨寶。」他知道李太后每日抄經,但從不肯送人。就連馮保這樣的心腹侍臣,她也手嗇。因此人們都說想得到她的墨寶,簡直比登天還難。 趁馮保細細欣賞的當兒,邱得用說道:「這幅《心經》,是李太后上個月晉封後,一時高興賞給咱的。多少人看了都眼熱,有人願出一萬兩銀子來買,咱說,你出十萬兩,咱也不勒你。」馮保相信這話,訕訕說道:「這幅《心經》,是寶中之寶,李太后送了你,連咱都不知道。」 「李太后怕張揚,不讓咱說,」邱得用看著馮保小心翼翼卷起了字幅,又道,「馮公公收藏好,對外可別透了風,若是讓李太后知道了,怪罪下來,咱就擔當不起了。」 馮保也不言謝,只是問:「邱公公將如此貴重的禮物相送,究竟是為何?」 「唉!」邱得用長歎一聲,說道:「還不是為咱那不爭氣的外甥章大郎。」 「你外甥怎麼了?」 「今兒個上午,儲濟倉發生械鬥的事,想必馮公公早就知道了。」 「聽說了,怎麼,跟你外甥扯上了?」 「可不,他一失手,把儲濟倉大使王崧一掌推倒在地,摔碎了後腦骨,死了。」 「啊,這事兒是你外甥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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