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張居正 | 上頁 下頁
六〇


  陳皇后勉強地一笑,說道:「新皇上登基,沒有喜鵲才不熱鬧呢。」

  「你以為她們真的是道賀呀,她們是見著你來了,一齊尋個由頭兒,找我們兩個討賞來了。」

  「啊?」陳皇后這才恍然明白,連忙說道:「新皇上登基,後宮女官照例是有封賞的。」

  「這些鬼精,就知道有這些規矩,所以等不及了,你說是不是,容兒?」

  李貴妃故意板起面孔。容兒深知主人這會兒正在興頭兒上,便也不怕她,望著主人噘著小嘴說:「娘娘把奴婢看扁了。我們跟著娘娘,已經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哪還在乎什麼封賞。我們姐妹這會兒邀齊了進來,原是為了要送一份禮物給娘娘。」

  「什麼禮物?」

  容兒向前膝行幾步,把隨身帶來的一隻錦盒打開,拿出一方刺繡遞上。

  李貴妃接過抖開一看,原是一方長約五尺、寬約兩尺的刺繡觀音大士像。她命兩名宮女起來把那方刺繡舉起來看,這是一方宮內織染局製作的海天霞色錦,錦上用鵝子黃的絲線繡了一尊手執淨瓶的觀音,這幅觀音像與真人般大小,且端莊秀美,栩栩生動。李貴妃一看就非常喜愛,問道:「這是從哪裡請來的?」

  容兒頑皮地眨眨眼睛,笑著作答:「回娘娘,這尊觀音,是奴婢們從心裡頭請出來的。」

  「啊?」

  容兒咯咯地笑起來,說道:「我們姐妹幾個,花了三天時間,繡出了這尊觀音。」

  「你們自己繡的?」李貴妃再次端詳著這幅刺繡觀音,高興地說,「難為你們這片孝心,手藝也巧。」

  容兒又說:「請娘娘仔細瞧瞧,這觀音娘娘像誰?」

  乍一看這幅繡像觀音時,李貴妃就覺得她豐腴大度,秀美端莊,樣子也很熟悉,但一時想不起像誰,便問陳皇后:「皇后姐姐,你看像誰?」

  陳皇后看了看觀音繡像,又看了看李貴妃,笑著說道:「我看這幅觀音繡像誰也不像,就像你。」

  「像我?」李貴妃大吃一驚,拿眼睛盯著容兒。

  容兒回答:「啟稟李娘娘,皇后娘娘看得很准,奴婢們正是依據李娘娘的形象,繡出這幅觀音的。」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李貴妃雙手合十念叨,但眉宇之間依然洋溢著一股喜氣,接著說道,「我本來很喜歡這幅觀音,你們這樣一講,我反而不敢收了。」

  「娘娘這是謙虛,」容兒嘴巴甜甜的,「宮裡頭的人早就傳開了,說娘娘是觀音再世。」

  「越說越不像話,我何德何能,敢比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李貴妃嘴裡雖這麼說著,仍吩咐貼身女婢給容兒幾個姐妹每人賞了五兩銀子。待她們退出後,李貴妃側耳聽了聽中極殿那邊的動靜。只聽得鼓樂仍時時作響,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說道:

  「鈞兒才十歲,如今要當皇帝。天底下該有多少事情,他如何應付得了。」

  打從隆慶皇帝駕崩,陳皇后頓覺自己的地位下降了許多,雖然名分上她仍高過李貴妃,但因李貴妃是朱翊鈞的生母,宮裡上上下下的人,無不變著法子巴結她。陳皇后受到了冷落,好在她一向遇事忍讓,不與人爭短論長。再加上她也覺察到李貴妃對她的尊重一如既往。因此倒也沒有特別感到難過,這會兒接了李貴妃的話頭,她答道:

  「鈞兒年紀雖然小,但坐在皇帝位子上,還有誰敢不聽他的?穆宗皇帝在世時,就說過這樣的話,要想把皇帝當得輕鬆,只要用好兩個人就行了。一個是司禮監太監,一個是內閣首輔。」

  李貴妃點點頭,沉吟著答道:「這話不假,只是現在的這兩個人,有些靠不住啊。皇上在世時,他們不敢怎麼樣,現在情形不一樣了。鈞兒年小,你我又都是婦道人家,人家若想成心欺侮你,你又能怎樣?」

  「這倒也是。」說到這裡,陳皇后忽然記起了什麼,又問道,「馮保捉住的那四個小孌童,如今怎麼處置?」

  「還沒處置呢,馮保說,等新皇上登基了,再請旨發落。」

  「馮保倒是忠心耿耿的。」

  「是呀,他是鈞兒的大伴,對鈞兒的感情,除了你我之外,第三個人就算是他了。昨日,我與他嘮磕子,說到對鈞兒的擔心,他倒出了一個主意。今天把你請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

  「什麼事?」

  「馮保說,佛法無邊,慈航普度,新皇上登基,若能一心向佛,求得菩薩保佑,這龍位就一定會坐得穩當。」

  「理是這個理,但總不成讓皇上一天到晚念經吧。」

  「不單念經,還要出家。」

  「出家?」陳皇后大吃一驚,臉色都變了,急忙說道,「讓大明天子放下江山社稷不管,去當和尚,豈不荒唐。」

  李貴妃笑著搖搖頭,答道:「姐姐理解錯了,馮保的意思不是讓鈞兒去當和尚,而是為鈞兒物色一個替身去出家。」

  「哦,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物色的對象,一定要可靠才是。」

  「這個自然,我看事不宜遲,這事兒就交給馮保,讓他儘快辦理。」

  「好。」陳皇后點頭答應,接著又問道,「那四個小孌童究竟如何處置,務必讓馮保回話。」

  李貴妃答道:「不單那四個小孌童,還有那個妖道王九思,也被馮保捉拿歸案了,如今一併關在東廠大獄。」

  提起王九思,陳皇后余恨未休,忿忿地說:「我看這件事也不用再拖了,著馮保迅速審理,從重處罰。」

  李貴妃點點頭,答道:「皇后姐姐說的是,只是馮保現在做事還放不開手腳。」

  「為何?」

  「皇后姐姐忘了,馮保上頭,還有一個司禮監太監孟沖啊。」

  「啊?」

  陳皇后一時沉默不語,李貴妃覷著她臉色,試探地問:「姐姐你看,是不是把孟沖換了?」

  陳皇后稍稍一愣,問:「你看這事兒,應該由誰來做主?」

  「自然是皇上。」李貴妃立即回答,接著又說:「鈞兒才十歲,內閣那頭高鬍子也靠不住,這件事就只能我倆拿主意了。」

  陳皇后想了想,覺得李貴妃的話也有道理,於是點頭首肯。

  新皇上登基大典完畢,高拱從中極殿回到內閣,剛說在臥榻上休息片刻,就聽到外面什麼人在跟值班文書說話,聲音急促,似乎有要緊事。從隆慶皇帝賓天到萬曆皇帝登基,這二十多天,高拱一直寢食不安。國喪與登基,本都是國之大事,禮儀程式繁冗複雜,況且事涉皇家權威,每一個環節上都馬虎不得;再加上一應軍政要務,全國那麼多州府行轅,每天該有多少急件傳來,雖說通政司與六部六科都會按部就班分門別類處理這些問題,但凡需請旨之事,都須得送來內閣閱處。張居正與高儀兩位輔臣,雖然也都是幹練之臣,但都知道高拱專權的稟性,凡敏感之事都絕不插手,裡裡外外的大事要事煩心事,都讓高拱一個人攬著。因此,在皇權更替的這段時間,高拱忙得腳不沾地,從未睡過一個囫圇覺。這會兒剛眯眼,外頭的說話聲又讓他睡不著,他揉揉眼睛挪步下榻,推門出來,卻只見文書一人坐在那裡。

  「方才和誰講話?」高拱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